“怎么就成了拐卖妇女了?”2022年5月28日,广西平果市旧城镇六岸村龙肥屯,村民覃仕平告诉南风窗,他和“妻子”黄剑英是自由恋爱。
“年前,她的身份证到期了,她还去平果市公安局换证。”覃仕平试图说明,黄剑英平时的出入,也都自由。
但在最近,覃仕平口中的“自由恋爱”,却有了另一种描述:“女子被拐深山10年”。
多家媒体报道,黄剑英得到解救的过程颇为曲折。报道称,疫情期间,为方便上传信息,覃仕平给黄剑英买了一部手机。今年5月,黄剑英刷视频时,恰好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好友,便向对方求救,“黄叔,我被拐了,快找人来救救我……”
黄剑英在报道中化名“小李”,5月16日,她被成功解救。
上述报道还提到,在10年前。黄剑英被拐到此地,被没收了身上的财物及通信工具,人身自由也被覃某平限制,“长达10年的时间里,小李被困在深山中,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”。
但是作为“犯罪嫌疑人”的覃仕平,在目前却并未被采取措施,面对南风窗记者,覃仕平否认存在拐卖。
平果是百色市辖下的一个县级市。就相关报道,南风窗记者和当地宣传部门取得联系。
“我们已注意到网上消息,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。”当地宣传部门工作人员告诉南风窗,他们已就此向市里乃至自治区如实反映。
随着调查进行,南风窗记者发现,首发“女子被拐深山10年”一文的灵山警方公众号,已在5月27日晚删除了该文章。
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。不过,处在疑团中的覃仕平,他自己也有着诸多困惑。
“我没亏待过她,她突然就离开我们,这算什么?”覃仕平说:“她不喜欢我、不想和我过也可以,但应该和我或家里人说一声。”
“被拐”的另一面“网上说我拐买妇女,警方怎么不把我带走?”提及他拐买妇女一事,覃仕平很委屈。
1992年,覃仕平出生于龙肥屯,这是广西平果市旧城镇六岸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落。
从旧城镇上通往龙肥屯,有条3米宽的水泥硬化村道。覃仕平的家就位于村口,是一层尚未装修的平房。
“他的家境一般,但也不是很差。”有村民告诉南风窗,在旧城镇上,覃仕平还有一套房子。
镇上那套房子不大,就60多平,也没装修。镇上有房子,之所以还住在村里,主要为了方便种养。
此外,从镇上到他位于龙肥屯的老宅,交通也很方便。“开摩托车, 15至20分钟就可到达了。”覃仕平说。
十多年前,龙肥屯有50多户村民,到2012年,屯里还有30多户村民。据村干部透露,随着精准扶贫推进和龙肥屯开矿的征收需要。村里一部分人迁移到镇上集中居住,另一部分人也因享受到扶贫房或到平果市购买商品房,随后去市里居住、打工、带小孩。
“报道有些夸大了,龙肥屯也不是什么地处大山深处的僻壤之地。”5月28日,六岸村委多名村干部告诉南风窗,村村通公路后,村道都硬化了,出入也很方便,小车可直达覃仕平的家门口。
“真正还在龙肥屯居住和生活的就3户人,其中包括覃仕平和他哥哥家。”村干部告诉南风窗,覃仕平的哥哥在屯里养了十几头牛。
和互联网上因“女子被拐入深山10年”所引发的关注不一样,覃仕平和当下的龙肥屯,格外平静。
覃仕平向南风窗记者回忆他和“妻子”相识的经过。2012年3月,当时20岁的覃仕平在广东一家钱包厂打工,黄剑英和表姐也在附近的一家手袋厂上班。
“通过朋友介绍,我们在一个吃宵夜的场合认识。”覃仕平说,黄剑英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和表姐闹了矛盾,她离开那家手袋厂,来到覃仕平所在的钱包厂一起打工。
随后,他们逐渐处成了朋友,关系越走越近。
2012年4月底,覃仕平接到亲戚电话说他父亲身体不佳。随后,覃仕平决定在同年的5月1日放假时回去看望父亲,“我和她说,我需要回去照顾一下父亲,大概一个星期或10天就回来找你,你在厂里上班等我。”覃仕平说。
黄剑英出生于1995年,当年只有17岁,年纪比覃仕平小3岁。据覃仕平回忆,黄剑英当时对他说:“你去哪里,我就跟到哪里。”
随后,她跟他回到龙肥屯。十几天后,父亲病情稍微稳定后,覃仕平打算带她再度外出打工,“但当时我家平房还没封顶,我就想着把房子处理好再出去”。
但后来,他父母的身体一直反复,覃仕平也没怎么出去。“当时主要在县城打点零工,也帮别人砍砍树。”覃仕平说,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,没有领结婚证,但过着事实上的婚姻生活。
约2014年,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,是个男孩,“孩子在医院出生,但18天后,孩子就不跟我们过了”。
2015年,第二个孩子出生了,也是个男孩。但这个男孩走得更迫切,“第二个跟我们过一个晚上后,也走了。”说起两个已连续夭折的孩子,覃仕平的情绪有些低落。
两个孩子都没了,他们就寻思着一起出去打工。2016年,他们“夫妇”前往广东佛山打工。
彼时,打工的周末,覃仕平和老乡一起在宿舍吃饭、喝酒,黄剑英则陪工友、老乡逛街、买衣服。
“不论在外打工,还是在我们老家,她都是自由的。”覃仕平告诉南风窗,有时他会陪妻子逛街,但更多的时候,是她自己骑着摩托车跟朋友或大嫂一起上街玩。
覃仕平在市里打临工时,有时十来天才能回一趟家,担心孩子生病没钱,所以他会给黄剑英几百到上千元不等。
当地村民和村干部也告诉南风窗,平时见他们“夫妻”出入都很正常,看不出胁迫之类的。
他们的说法也得到当地警方认同,“没有拐卖一说,也是自由恋爱后在一起的。”当地警方有关负责人向南风窗透露,看到网传报道后,他们很震惊,下去了解到的情况也和此前报道不一样,所以警方也没有对覃仕平采取任何措施。
“看到网传消息,我们也过问了。”百色公安系统的有关负责人向南风窗透露,“进一步了解后发现报道不实,我们也向上级做了汇报。”
南风窗联系了平果市一名当地政府官员,对方表示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与警方一致,即此事并不涉及拐卖妇女犯罪。
但直到现在,覃仕平还不明白“妻子”为何突然出走,因为“出走前,我们没有什么矛盾,也没吵架。”
覃仕平说,甚至过去十年,他从没有打骂过她,“我们家对她都挺好,我大哥大嫂有好吃的,也会招呼着一起吃饭,甚至早餐都在一起吃。”
抖音里的“告别”从黄剑英的抖音号里,似乎也可以看出。她对家庭和现实的复杂心绪。
黄剑英的抖音号头像是女儿的照片。彼时,女儿穿着红色衣服,蹲在一个塑料箱上,眼睛明亮明亮的。
南风窗记者逐一点开其发布的短视频发现,自2022年3月25日起至今,一共发布50条短视频。视频内容多是她和女儿在一起的,3岁多的女儿依偎在母亲怀中,但母亲黄剑英的神情多数时候眉头不展。
据此前广西灵山县网传出的内容披露,2022年5月9日,黄剑英在刷短视频时见到灵山县烟墩镇的黄先生并给他留言:“黄叔,我是李XX的女儿李X,我被人拐到平果市大山里了,快通知我的父亲来救我。”
“黄先生想起她父亲曾向其提起过,2012年,他女儿外出务工后一直下落不明,家人多方查找最终一无所获。随后,黄先生立刻与其父取得联系,将该情况告知。”此前报道称。
灵山县方面的工作人员通过分析研判,“锁定求救位置在平果市旧城镇。经深挖线索发现,一名叫覃某平(平果市旧城镇人)的男子有拐卖妇女的重大嫌疑。获悉线索后,5月16日,他们驱车300多公里奔赴平果市开展解救工作。”
2022年5月16日下午5点多,黄剑英从位于龙肥屯的覃仕平家中被“救”走。此前两天,她突然发了不少短视频,其中有不少是她和女儿合拍的,也有她和大嫂兰惠英合拍的。
2022年5月15日09:47分发布的短视频显示,她在屋内和兰惠英一起拍了视频,随后,一个叫“娟”的女孩在这段视频后留言:“这个是谁?”
黄剑英回复说:“是我老公的大嫂。”
这个叫“娟”的女孩,从其在抖音发布的视频看,相貌和黄剑英十分相似。5月27日,有网友在“娟”的短视频下留言说:“那个被关起来的真是你妹妹啊”,随后,加了个大哭的表情。
那个叫“娟”的女孩,确实是黄剑英的姐姐。覃仕平告诉南风窗,“我老婆以前也给我看过她姐的照片,我能认出来”。
从5月14日、15日,乃至16日中午,黄剑英频繁和身边人合影、拍发视频来看,这显得集中而异常,她似乎已萌生去意。
点开发于2022年5月14日16时11分的短视频显示,黄剑英依然眉头不展,穿着蓝色T恤的覃仕平出现在和她一起的画面中。不过,伴随歌声消逝,覃仕平很快淡出“同框”的画面。
视频所配音乐是小山演唱的《心痛2011》,歌词是“如果我还是你今生唯一爱的那个人,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们的缘分”。发布这段短视频时,黄剑英还配文“往后余生好好珍惜彼此”。
“你是覃仕平吗?”2022年5月16日下午,突然有4人登门。
“是。”覃仕平回答。
“当时我和老婆都在家,我还抱着小孩。”覃仕平告诉南风窗,后来他去做笔录,摁了手印,次日深夜,他自个回家。
他没能再和黄剑英见面,“她是连夜被带走的。”覃仕平说,他只念到小学四年级,很多字不认识,但曾在广东打工,他普通话说得还可以。
在他的描述中,无论平时他对待黄剑英,还是黄剑英平时对家人,都还不错。因此,黄剑英的突然出走也没让他感到愤怒,更多是困惑。
如今,覃仕平拨打她电话时,发现已关机,微信也被拉黑。
南风窗记者多次拨打黄剑英的电话,发现已关机。黄剑英是5月17日凌晨5点多回到家乡的。
重返出生地的这十来天,她先后发了13段短视频,画面比以前多彩、阳光。
“从她出去打工到这次回来,前后11年,都没和家里联系!”今年5月28日,黄剑英的堂哥告诉南风窗:“当年一个小姑娘出去,回来后给我们最大的感觉是变老了,甚至连我们本地话也不大会说了。”
“她回来的那天晚上,家里很高兴,摆了几桌。”黄剑英的堂哥也参加了,“我们是一个太爷爷下来的。”
对于网友提出是否真“被拐”的质疑,她堂哥告诉南风窗:“大家不要纠结于细节,无论怎样,有一点是肯定的,她想回灵山,然后成功回来了,我们很感激,这就够了。”
“他们都还年轻,她以后也要嫁人,我们也不打算追究他(覃仕平)什么,希望他们今后各自成家,各自安好。”黄剑英堂哥补充说。
作者 | 南风窗主笔 韦星
编辑 | 向由
排版 | 杨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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