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7、放牛娃儿游乐场
江汉平原五月天,时令是初夏。在梅雨季节姗姗来迟的年份,风和日丽的日子居多。房前屋后,杨柳、楝树、槐树都在扬花,散发出一股芬芳宜人的气息。
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,放牛娃们回家吃早饭之后,要是大人没有分派别的什么事,只要有小伙伴招呼一声,就是不打招呼,他们都会往同一个方向去——金口。
淡蓝色的天空,总是飘浮着一些灰白的云朵。广袤无垠的原野上,田里的庄稼正在换茬,高田里,菜籽和大麦正在收割,豌豆和小麦加紧成熟,棉花和高粱开始生长。低田里,早秧绿茵成行,中谷开始移栽。走在月湖堤上,放牛娃们都知道,这时节,鲫鱼湖里的荷叶已是嫩绿一片,虽说下湖还有些冷,却是钓鱼的大好时光。
运东和于亮、木生几个同伴都带着鱼钩,腰里缠着鱼篓开来了。他们带的鱼钩各不相同。于亮和木生带的是游古子钩,这是鱼钩中最小的一种。运东带的是黑鱼钩,这是鱼钩中最大的一种。他们就说运东把鱼钩带错了。运东也有些疑惑,自己是不是带错了钩。这几天放牛时,运东发现沟里已经有了黑鱼乌仔了,所以他就带了黑鱼钩。
鲫鱼湖畔有句歌谣说:三月籽,四月孵,五黄六月就钓黑鱼乌。意思是说黑鱼在三月份产籽,四月份孵化,五六月份就可以用鱼钩来钓黑鱼乌仔了。这时候的黑鱼乌仔一般都有四五寸长,长得快的就有六七寸长了,而且散了群的黑鱼乌仔,像少不更事的少年娃儿一样,容易上钩。可是运东忽略了一点,就是水里还冷,黑鱼吃食不欢,所以不会轻易上钩。运东也管不了这些,既然带了黑鱼钩,那就只能试试,不试怎么会知道呢?
还没到金口,途中有一个荒场子,那是放牛娃们最喜欢聚集的地方。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:有运东相熟的牛娃、石头、唐之家和唐永旺叔侄俩,连武飞飞也来了,也有一些运东不太熟悉的伙伴。他们都聚在一起,听格龙讲天文地武。格龙比谁看的书都多,装了一满肚子故事,他又是孩子头,在放牛场上,当然该他主讲了。况且,许多娃儿也喜欢听他讲。运东他们自然也加入了这一群听众队伍。
这时,格龙正讲《说岳全传》讲上了劲:岳飞与他的儿子岳云被押上了风波亭……
凡事都有例外,也有不喜欢听讲的。运东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罗罗唣唣。那人就是经常欺负别人的武飞飞。要不是他爸爸最近遭了打击,他才没这么老实听谁讲呢。
过了一会儿,武飞飞自动离开人群,到荒场子边上,把裤子一垮,蹲下去拉起屎来。
由于他处在上风,大家很快就闻到了一阵臭气,有一个叫夏四毛的娃儿捏住鼻子,瓮声瓮气地说:“好臭啊”。
格龙讲不下去了,他从地上随手抓了一把枯草,一边在手里搓着,一边向武飞飞那儿走去。大家以为格龙也要去拉屎了。没想到,格龙在经过武飞飞身边时,突然把两只手按在武飞飞的肩膀上。不只是武飞飞猝不及防,大家也是突然明白:格龙拉屎是假,想把武飞飞按在他自己拉出的屎上才是真。
他们两个人像两匹牯牛抵脑,较上了劲,僵持了一会。虽说武飞飞力气也不小,无奈他是蹲着的。格龙是站着的,得了优势,有如泰山压顶。武飞飞吃不住劲了,口里连声叫饶,本能地把屁股往旁边卸,被高低不平的泥土撮疼了光屁股,臭了半边身,所幸的是没有在自己拉的屎上塌个正着。
武飞飞咧开嘴哭骂起来:“狗日的,专门欺负老子……呜呜……”大家都笑开了。
格龙一边转来,一边笑着对大伙说:“狗日的‘流氓阿飞’,老子不惩罚一下,他就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!”大家都觉得格龙早就该惩罚他了,痛快,解气。
金口那儿,已经有外队的娃们在甩杆钓鱼了。
金口是丰湾大队的一个分水岭。一条剅沟,把全大队一分为二。鲫鱼湖水从剅沟中段的金口流向丰湾闸,再出通顺河。而剅沟两边离通顺河不远的地方住着五、六队的人家。现在来金口钓鱼的,大约就是五队六队的放牛娃了。
还是那个夏四毛说道:“格龙哥啊,我们的金口好像已经被别人占领了。”
格龙说:“怕什么,老子们一去就把它夺过来!”
格龙带领的这群放牛娃一忽儿就涌到了金口,立刻布满了金口的各个八字当口。外队的那几个娃一见到四队的娃,心里就发憷,别说是抗衡,连呆下去的胆量也没了,只好悄悄儿溜走了。
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,金色的阳光照得剅沟里波光粼粼。由于偏南风越来越大,好像吹得水面流动起来。其实丰湾闸并没有打开,所以湖水并没有流动。拿了钓竿的娃们就开始甩竿钓鱼。没拿钓竿的娃们就准备跳水取乐。有的不停地去水边探水温,有的看到格龙在脱衣服,也跟着脱起来。因为格龙还没有发话,所以没有一人下水。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温度偏低的缘故,这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,总是难以泛起热来。
运东拿的钓竿不适合在剅沟里垂钓,他就顺着一条边沟寻过去,看能否发现他想钓的黑鱼乌仔。在边沟那儿,他意外地发现有个人光着身子在洗衣服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武飞飞在洗弄脏了的身子和衣服。运东感到晦气,就一边往回走,一边在心里骂:活该!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别人。
运东刚回到金口上,却见赤条条的唐永旺用手指着赤条条的格龙惊叫道:“哟,你们都来看喏,他已经长鸭毛了——”
小娃们大约都听老人讲过:十三十四长鸭毛,十五十六长胳毛。这话还真应验在了十三四岁的格龙身上。有的娃儿就跑过来看。其实,鸭毛初长,稀稀疏疏的,不过细还看不分明。可是,恼羞成怒的格龙一下就朝唐永旺奔了过去。永旺怕他打,赶紧抱着头蹲下身去。格龙却没有打他,而是扭转屁股对准他那光光的脊背,使劲一响屁,一泡稀屎打了唐永旺一满背。格龙还抱歉地一笑,说:“对不起啊,今天有些凉肚子了。”娃们都捧腹大笑。唐永旺爬起身来就往水边跑。他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结巴叔叔唐之家也跟着跑过去,帮他洗背。谁知格龙又返过身来,追上去。一下就把他们两个全都推到水里去了……
这当儿,金口的另一边突然有个娃儿惊嚷起来:“哎哟——疼死我了……”这边的热闹还没看完,那边又出了事儿。
娃们立刻又赶到金口南边看个究竟。这回是于亮甩竿时出了偏差。他的丝线被风吹飘了,鱼钩没有甩到游鼓子嘴里,却挂在夏四毛的脸皮上,把个夏四毛疼得呲牙咧嘴的,直喊“哎哟——疼死了”。
于亮呢,口里直说:“这不怪我啊,这是风太大了,这是你太挨近了……”大家忍俊不禁,可又不好笑出声来。
刚刚准备下水的格龙也赶过金口来,一看是自己应家的小叔子于亮惹的祸,就不当回事地说:“这要什么紧?我来跟你一揪,就冇得事了。”说着,就捞住丝线准备揪。
没想到,夏四毛更加疼得乱嚷起来:“哎哟——疼死了,揪不得,有倒钩须哟……”
格龙就住了手,说:“你别像杀猪的汪啊,这取又取不得,揪也揪不得,你说怎么搞?”
夏四毛说:“只有去诊所了。”
格龙说:“那你们去吧,我下水去了。”
于是,于亮拿着钓竿,陪夏四毛顺着剅沟去丰湾闸,再转道去诊所。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运东不禁好笑:于亮算是见鬼了,哪是钓鱼呀,钓了一个四毛子(死猫子),还得去诊所取鱼钩呢。
金口上,热闹开始了。格龙规定,所有的人都不准钓鱼了,只准跳水。于是,大家纷纷下水,只有运东例外。
有人朝运东身上戽水,他也没有下去。运东一来是胆小,他一时还不敢站在金口上,往几米深的水下跳。二来是怕冷,这么凉的水,他怕惊冷了身子害病,他父亲不会有好相给他的。
达度简介:本名应才兵,湖北仙桃人,硕士研究生学历,中国作协会员,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。已在《中国作家》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《中篇小说月报》《北京文学》《长江文艺》等发表出版作品200多万字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《直人横人圆人弯人》,《就这样把你征服》。长篇小说《贫困时代》,长篇报告文学《体操神话》,军旅报告文学《世界屋脊上的钢铁长城》,《尘封七十年的抗日名将曾锡珪》等。《体操神话》获湖北省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,《世界屋脊上的钢铁长城》入选《2012中国报告文学年选》,《喜马拉雅山上的格桑花》获中宣部中国梦征文二等奖。2014年为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作家,在湖北洪湖市定点深入生活。完成长篇小说《贫困时代》,被称为江汉平原版“平凡的世界”,“一部精彩呈现江汉平原地域史诗的力作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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