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逐渐失去视力的过程中,江西姑娘肖佳觉得前路一片迷茫,想考美院的梦想随之破碎;大凉山山区的女孩谭婷8岁意外失聪,此后在家失学五年;而得知自己是袖珍人后,湖北大别山深处的文刚也一度难以振作,不得不在困窘中放弃学业。
缺口出现时,往往先带来消沉和茫然。但在趟过一段黑暗后,这群人的其他感官会逐渐强化,并不断摸索出新的出路。
“没有伞的孩子,在雨天只能拼命奔跑。”后来,肖佳花了一年时间学会了化妆,还学会了拍视频教别人变美;谭婷考上了大学,此后苦读法律,最终通过司法考试,如今在短视频里专门为聋人做手语普法;文刚则自学了维修,成了十里八乡闻名的巧手师傅,并因此在抖音上收获了260万粉丝。
短视频的世界里,肖佳、谭婷、文刚并不是少数。在抖音,如今活跃着几十万残障人士,发布过1410万条关于残障生活的视频,获赞超17亿次。残障创作者们的主页,就像一个个窗口,展示着“十六分之一”群体创造的无限可能。
“看不见,我也要美”
失明后,即使是做最简单的事,也有声音在时刻提醒肖佳缺口的存在。
她想烧红烧肉,家人质疑,说要给肉上色,费眼力,她做不到。肖佳一遍遍练,直到自己摸着酱油瓶成功上了色。
她想去北京的公益组织工作,全家人都反对,说她心比天高。家人在离家200米的地方给她开了一家盲人按摩店,悄悄保护她。但肖佳还是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。
图:肖佳的日常出行
她在高一时确诊视神经萎缩,视野逐渐模糊,21岁时彻底失明。画画的理想随着视力也消逝了。肖佳痴迷画画,周末带上一瓶水和两根火腿肠,能在画室待一天。失明后,她把所有画具都收了起来。所有和美有关的东西,她都不敢触碰,她不再捯饬自己,遇到化妆品柜台就躲得远远的。
是北京的视障朋友把她拉离了孤岛。他们录广播节目,出杂志,探索盲人职业的更多可能性。其中最活跃的蔡聪,后来成了她的丈夫。蔡聪是盲人“网红”,一直尝试各种公共表达,他参加过《奇葩说》,很受欢迎。
当一位同事分享给她一则英国盲人女孩化妆的新闻时,肖佳想学化妆的念头被点燃了。开始学之前,她询问蔡聪意见。蔡聪对她说,既然选择了,就要为这个选择负责,如果做的不好,可能会让其他伙伴也灰心,觉得盲人果然是化不了妆的。
她铆足了劲学习。当时她正怀着孕,五点下班后,坐两个小时车去一个工作室学习。学员里只有她一个盲人。
化好了睫毛,她让蔡聪摸,问他好看吗。蔡聪摸了摸,说好看。肖佳得意地带着作业去见老师,老师说她把五六根睫毛刷在了一起,板结成粗粗的一坨,这是“苍蝇腿”。肖佳一想,蔡聪从没见过化好的睫毛是什么样,自然摸不出来。但她并不灰心,“盲人化妆最重要的是不要怕犯错,错了,擦掉再来就好”。
健全人上十多节课就能学会的课程,肖佳持续学了一年。盲人化妆的秘诀是手代替眼睛。用手感知嘴唇,眉骨和睫毛根部,用手分辨不同质地的化妆品,再训练上百遍。
去年开始,她把化妆视频发到抖音上,给自己起名“盲人美妆师”,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。
图:肖佳的抖音主页
短视频平台的推荐很快让视频破圈,把她从视障群体的圈子里推向了更大的世界。一开始,评论区里满是质疑,说她是假盲人,“看不见怎么会化妆?”
她从评论区里收集疑问,有针对地用视频回应——有人问她看不见怎么回复评论。她录了一条视频,演示怎么在读屏软件的协助下,随机回复一位网友。逐渐地,评论区里的留言风向变了,当又有人质疑时,还有网友自发帮她回:是读屏软件充当了她的眼睛。
四面八方的盲人开始通过私信联系她。有人问她怎么搭衣服,更多盲人女孩想向她学化妆,说之前觉得化妆离盲人很远,直到看到她的视频,一下就抓到了“改变的希望”。在这之前,“所有人对盲人的期待都是做按摩师”。
如今,肖佳已累计教会三千多名盲人化妆。一次课程结束,有学员抱头痛哭。她们为做成了一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而兴奋。肖佳也默默流泪,她知道,要证明“盲人不只有一条路可走”非常难,但她们终究做到了。
今年,肖佳还参加了字节跳动 “AI FOR GOOD,CODE ON!”2022技术公益创新杯,并受邀担任受益人评委。希望能从视障受益人的角度,给参赛的技术同学更多灵感,帮助推动与“AI助力视障群体”相关的新尝试。肖佳表示,她希望用自己的短视频向世人展示盲人也能好好地生活。
图:肖佳
“用会说话的手,把正义带到无声的角落”
一个长在大凉山的聋女孩,能有什么出路?从小,周围人为谭婷设想的未来,只有“早点嫁人”。
但现在,她是中国第一个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的聋人,在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用手语普法,为聋人提供法律服务。
图:谭婷
在一条视频里,她飞快地比划手语,解释“不幸被强奸了怎么办”。
视频内容改编自一个真实案例——今年4月,聋人小花被同事强奸并遭到威胁,因为害怕被指责,一直隐忍了两个月。谭婷的受众主要是抖音上的听障群体:“他们文化水平普遍低下,是社会中最容易受骗的群体。”她想通过这个公共的窗口,告诉他们更多法律的细节。
她解释了如何取证,如何保证安全并第一时间报警。视频结尾,她打着手语说,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向家人朋友倾诉,“不要羞耻,你是受害者,该受惩罚和谴责的不是你,而是坏人”。
相较于2700余万聋人群体,国内会手语的律师屈指可数,这让聋人群体维权尤其困难。在成为正式律师之前,谭婷曾在“中国第一位手语律师”唐帅的律所工作,接待过大量聋人求助。“他们有苦说不出,我也很着急。”
谭婷对聋人维权者的处境感同身受。她想学习法律知识,成为一根绳子,把更多聋人从迷雾里往上拉。
她连续考了三年司法考试,第一年差十分,第二年差四分,第三年终于过线。2020年,谭婷成为我国首位通过法考的聋人。
通过法考后,谭婷有过一段迷茫期。虽然拿到了法律职业资格证,但她很难出庭辩护。唐帅宽慰她,告诉她,一个律师存在的价值还在于很大一部分庭外的工作——普法、接受法律咨询、陪聋人取证,也需要人来做。
除此之外,谭婷想到了利用当下最常见的短视频。希望为更多网上的听障朋友普及法律知识:“嫁出去的女儿可以继承父母遗产吗”“如果遇到父母逼婚可以拒绝吗”……她把聋人咨询过的一个个具体困境拍成了视频。一位粉丝给她留言,“看到您的视频,泪流满面,我是听力障碍者,受到了很多不公平待遇”。
图:谭婷的抖音主页
谭婷还参加了抖音的“无障碍公益普法”项目,她的系列手语普法视频,已帮助超过4000位残障人士。现在,她每天会收到大量私信,大多是聋人朋友的求助,咨询密集时,一天可以接到几十个视频电话。
谭婷最享受的时刻,是每次求助被解决后,对面的聋人朋友伸出拇指,向前弯动两下。在手语里,这是“谢谢”的意思。
“我想用一双会说话的手,把正义的声音带到每个无声的角落。让聋人朋友们可以平等地参与到社会法律生活中。”
图:谭婷
被困住的身体,也可以飞驰
对于文刚,一个生长在湖北大别山区的袖珍人,翻身的机会是分三步达成的。
第一步,是他自学了维修。第二步,是外出当偶剧演员时,学会了影像剪辑。第三步,是叠加前两项技能,拍摄短视频。
他是抖音上有260万粉丝的创作者,全网视频播放量达到数亿人次,直播带货数万单。他的视频主要分为两个系列,一类是维修日常,一类是乡村生活日常,每条都反应热烈。
图:文刚的抖音合集
文刚拍视频从来不做脚本设计,遇到什么就拍什么,有老人需要,就帮忙维修,得闲了就钓鱼或爬山。“都是最平常的乡间生活,像纪录片一样。”淳朴乡情最是动人,他的粉丝多是身处异乡的打工者,能在他的视频缓解思乡的愁绪。
粉丝们却不吝夸奖,他们在评论区夸他“全能小精灵”、“很多农村都缺老男孩这种热心肠的技术人员!”镜头里的文刚总是在笑,像孩子一样无虑。他今年40岁,但身高只有1.4米,有些幼童把他当成同龄人,拉着他的手一起摘果子,文刚也乐呵呵的,陪他们一起玩。
更多人喜欢看“文师傅”入户维修。他打开电器的外壳,拿起螺丝刀,捣腾几下,就让电器重新启动了。一旁的老人看了,乐呵呵地笑。
图:文刚
文刚服务的多是老人,修理最多的家电是电视机。每当电视坏了,农村老人们都很着急。有一次,他去一个五保户家里,老人眼睛几近失明。文刚疑惑,就算修好了,又怎么看呢。但老人说,听个声音,看到上面有人在晃,他就满足了。
“电视机是农村老人唯一的娱乐活动。”那一刻,文刚感到自己的手是有力量的,这项技能也是有力量的。
在他阴郁的青春期,也是维修拯救了他。初中时,他意识到自己长不高了,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孩子模样的身体里。他为此抑郁了好一阵,总在琢磨以后能怎么办,活着也没什么意思。高一时,家里困窘,他索性辍了学。
文刚高一考物理能在全班排前三,他打算学维修,学会了能糊口,不给家里拖后腿。没人教,就买书自学,修好的第一件电器是邻居的电视机。他越修越多,攒够一笔钱后,他给自己买了一部诺基亚3100,成为当时村里极少数拥有手机的人。
当一件坏的东西被修好,按钮严丝合缝地被旋进去时,文刚觉得身体被一种力量充满。这带给了他无限勇气,过了几年,他还想出门看看,于是辗转各地当偶剧演员,在工作中学会了制作视频。
直到2年后结束打工返乡,文刚开始拍摄自己的乡村生活发到抖音,取名“鄂东老男孩”,收获了越来越多粉丝的喜欢。如今,他同时还是一位抖音电商博主,一年为全国各地农产品直播带货数万单。
文刚有一辆改装过的低底盘摩托车,经常骑着它在大别山的山林间穿行。沿途风景秀致,天高林密。他大声放着许巍的《蓝莲花》,感觉自己在飞驰,希望把快乐和积极传递出去。现在,抖音上经常有其他残疾人私信他,咨询怎么购买摩托车,考什么驾照。他家附近的一个聋人,最近也受了感召,买了他的同款摩托车。
图:文刚
有人给文刚发私信表示敬佩,说自己和他身体差不多,但做不到像他这样厉害。
文刚回复道:“每个人都有优点,可能你还没发现,其实,我们都拥有无限可能。”
编辑:段雅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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