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饭票》,梅子涵著,张卓明、段颖婷绘。
扉页上有他们的寄言。梅子涵:成长需要温暖的毯子,献给母亲。张卓明、段颖婷:光与色编织出童年的苦与甜,献给我们的孩子。
我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这是很多年前的事,它和饭票有关系。
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饭票,听听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有趣。
我不知道晚上应该怎么办。什么晚上怎么办?我的饭票全部吃完了,不知道晚上应该怎么对妈妈说。
我在食堂吃午饭,饭票是应该吃一个月的,可是现在刚刚只有半个多月,已经全部吃完了。那时候,一个人一个月可以吃多少粮食是规定的。大人可以吃多少,小孩可以吃多少,每一天可以吃多少,每一顿可以吃多少。
我如果不对妈妈说,那么明天没有饭票,怎么吃午饭呢?如果对妈妈说,又该怎样说?难道说,我吃不饱,所以吃完了三两米饭又买了一个馒头,或者又买了块锅巴,就这样,一个月的饭票已经吃完了?
我还想什么?是想突然捡到一张饭票,最好是一沓饭票。那么“晚上怎么办”就不存在了,明天不但可以到食堂吃午饭,而且又可以买馒头和锅巴了。
不过,如果捡到饭票,我肯定会交给警察叔叔,交给老师,那时候,肚子饿也会学习雷锋。
怎么办?
没有办法。
这是他长到这么大犯的最大的错误了。
妈妈不会大声骂他,妈妈说的一句话总是:“你自己想一想吧。”
其实他已经想好了:“妈妈,我因为没有吃饱所以买馒头的……妈妈,我错了!”
他没有捡到饭票,但是他捡到了一元钱!他不想学习雷锋叔叔了,他要用这钱去买饭票。一斤饭票是一角六分,你算算一元钱可以买几斤饭票?可是却不能买,因为只有钱是不可以买饭票的,买饭票首先要有粮票,没有粮票只有钱不可以买!
你也没有听说过粮票吧?还有油票、饼票、布票、糖票、肉票、香烟票、豆制品票……在艰困的日子裡,国家总有智慧、办法。制造出了各种票,把生活的秩序维持得没有纷乱。
他没有捡到一元钱,哪裡那么容易捡到,那是艰困和贫穷的年月!
晚饭前,我没有对妈妈说。吃完饭,还是没说。做完了很少的一点儿功课,要睡觉了,我不可以不说了。我对妈妈说:“妈妈,我的饭票丢了。”我本来不是准备这样说的,可是开口的时候,竟然这样说了。我小时候还撒过什么谎我不记得,但是我小时候撒过这个饭票的谎。而且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谎!妈妈吃惊地看着我:“你记得大概丢在哪儿了?”
“大概……回家的路上。”
妈妈拉起我的手:“我们去找!”她拉起我的手时有些用力。
院子很大。那时候的路灯都是暗暗的。妈妈一边走一边往地上看。我也很仔细地看。我还偷偷看看妈妈。我不知道妈妈拉着我的手会一直走到哪儿去。是不是会一直走到学校去?我很想对妈妈承认,饭票没有丢,是我吃完了。可是我没有说,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做错了一件很小的事,这是一件很大的事。做错了一件很大的事,承认就很困难。
妈妈没有拉着我走很远,走到院子大门口,就回头了。妈妈一直拉着我的手,没有甩开。
我洗洗脸,洗洗脚,就睡觉了。
我很快就睡着了,没有做噩梦。
这么大的事,竟然没有做噩梦,还是让他做一个吧。
他仍旧走在回家的路上,不知道晚上怎么办。
回家的路不长,可是却变得很长。
他走着走着走到了食堂门口,大门关了,门上贴了一张红纸,上面写着:热烈欢呼饭票吃完了,食堂不开了!
他兴奋地往家奔:这样就可以不要吃饭了,没有饭票没关系了!
他把一块石子也踢得激动地飞起来,他吓了一跳。因为妈妈正迎面走来,低着头在路上找饭票,石子朝着妈妈飞去,“妈妈当心!”他想喊,结果醒了。
是真的醒了,刚才的梦不是他做的,他没有做梦。
妹妹每天都醒得比他早,妹妹在玩一小沓饭票。
妹妹把饭票递给他:“哥哥,妈妈给。”妹妹还把一张叠好的纸条给他看:“哥哥,妈妈给。”
纸上写着:“明儿,你丢了的饭票妈妈找到了。中午吃饱,不够就多买一个馒头。你是要长身体的。——妈妈字”
“明儿”是他的小名。妈妈的字漂亮、端端正正。他是清晨天亮的时候出生的,爸爸妈妈叫他明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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