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 | 会倒立的老人
河北,玉狗梁村。
这是典型的空心村,站在村口一眼望去,杂草遍布,空房林立,一派萧条。
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,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。60多岁,都算是村里的年轻人。
但这里的老人们好像有某种“神奇能力”——
放着放着牛,老人突然倒立起来,把牛都吓跑了…
一到固定时间,所有老人都学青蛙跳,学狗爬…
聚在一起聊天,聊儿子聊女儿?不如聊聊怎么倒立怎么下腰…
这就是河北玉狗梁“瑜伽村”。
“瑜伽村”,源自于村书记的一次走访。
他发现在这里,家家户户都有炕,年龄越大,就越会盘腿。
村书记看着这盘腿,突然脑袋一拍:这不就是城市里的瑜伽吗!
萧条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。老人,乡村,瑜伽?这几个不搭界的东西居然混合在了一起。
年龄这么大了,咋还学狗爬?老人们觉得别扭,瑜伽的名称也听不懂。
但村书记没有放弃。
他把动作都编成了老人们听得懂的名称:烧烧火,扫扫院子,搓衣服…
50多岁的他,亲身示范,带着大家一起做瑜伽…
慢慢地,老人们也从一开始的难为情,拉不下脸,到后来,回到家还要比划着练,削土豆、坐炕上也不忘练…
和强调“静心”“安静”的城市瑜伽不同,这里的瑜伽闹哄哄的,一到瑜伽时间,好几里外都听到声音。
村书记说:城市瑜伽是冥想,把心静下来。可是他们已经,孤独寂寞得不能再静了。
子女外出打工多年,老人们留在家里,看守着无人的房子。
时间长了,跟儿女都生疏了,难得回来一趟,话说不上几句,亲孙子孙女,都不大认识…
但老人的心里,还是牵挂孩子。
他们说,把身体练得棒棒的,给孩子减轻点负担。
只是事与愿违,以前老两口身体不好,孩子们怎么样也得抽空回来,现在身体都好了,一年都不回来一次。
贰 | “惨人”健身房
浙江,湖州。
有一家看起来似乎专门为“惨人”准备的健身房:
一位大叔,开电瓶车的时候。一不小心撞到了墙上,没了一条腿…
另一位大叔,单位破产,被迫下岗,之前坐办公室的他,开起了长途货车…
连老板也是一个“惨人”,中年失业,想开健身房,资金短缺,问老母亲借了钱创业,连健身器材也要自己做…
这群人来健身房的目的,不是为了减肥塑形,而是:
多锻炼锻炼,争取多拿两年退休金…
岁数大了,体力活干不动,健身了,有些活还可以干…
不锻炼,晚上开夜车打瞌睡,别有命赚,没命花…
人到中年,肩周炎、腰肌劳损,身体变差了,但家要养,房贷要还,退休还有十几年,怎么办呢?
动一动,起码干起活儿来轻松一点…
健身,似乎成了他们人生的刚需。
在健身房月费动辄几千块的时代,这样一家健身“黑馆”,没有高档器械,不卖课程,月费不到60块,开了18年。
少了一条腿,所有站着的活儿都做不了的大叔,在健身房里练起了胳膊。
练着练着,残疾人举重比赛,拿了第一名。
这里不仅是健身房,更像是一个“中年男人聚会场所”:
走廊上,一个小方桌,几把椅子,小酒,咸菜,茶杯,热水壶…男人们锻炼完了,就在这儿唠嗑。
开夜车的大叔说:干我这行断六亲的,朋友聚会,刚开始还打电话给我,现在电话都不打了。
忙了整晚,他总是一大早就来健身房,为的就是可以在健身房里,喝喝茶,说说话…
叁 | 抖音上的中年网红
江苏,连云港,海头镇,海脐村。
这是一个“网红直播村”,靠做直播卖海鲜,把原来的渔村,做成了全国闻名的海鲜集散地。
在海边,每隔几米,就支起一个“海鲜小锅”。
一对中年夫妇在直播“爆头八爪鱼”。
辛辣的酱料,大到嘴巴几乎塞不下的八爪鱼头…
抖音快手里再熟悉不过的“套路”,在这里一再上演,“老铁喜欢就点个双击加关注呗!”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但直播屏幕内看不到的是,在屏幕外,女儿看着吃八爪鱼吃得满手都是的爸爸妈妈,略微不解…
在这个小小的村里,有四百到五百个网红,超过百万粉丝的,就有一两百个。
凌晨的海鲜市场,每人人手两三台手机,穿梭在一筐一筐的海鲜之间。
这里既是海鲜市场,又是一个大剧场。鱼贩同时也是“演员”,海鲜同时也是“道具”。
凌晨时分,一遍遍布景,打光,找机位,练台词。
“百万网红,千万收入”的发财梦,让整条村的人都趋之若鹜。连外出读书的大学生,都回家做起了直播。
但所有人都清楚,“海鲜小锅”早晚有一天会死。
几乎所有人都在做直播,但能爆的没几个。
村里人说,拍这个就好像买彩票一样,他让你上热门你就上热门…
一旦有一条爆了,所有人都开始模仿。而被村里人称为“热门神器”的“爆头八爪鱼”,则一次次出现在“海鲜小锅”里…
有的人,还真吸来了一百万个粉,谁知道都不买货,都在讨论帅不帅,好不好看,好不好玩…
不跟风做直播不行吗?
渔民的选择并不多。出海风险高,干别的吧,文化程度又够不上,一个月四五千的收入,养不起家。
直播,成为他们改变命运的一把钥匙。
2017年开始,一个名为“Aha!视频”的摄影组,走遍全中国,走出国外,从乌克兰到纽约…
到目前为止,他们拍摄了100多部纪录短片,讲述了中外500多个普通人的真实故事。
但在豆瓣上,没有词条,没有评价,连主要的播放平台b站也评分人数不足…
有网友评论:过分真实,这么好的纪录片,怎么还不出圈?
“Aha视频”在b站发布的部分视频截图
他们的镜头下,是形形色色的人,其中一些甚至相当猎奇:
有90后癌症试药人、中国第一个女子电竞队、第一家精神病人工作的面包店、00后职业扮鬼师…
有当年两三百块被卖去莆田作童养媳,现在已经长大的女孩…
有群演9年,被“杀”1万次,现实版的“尹天仇”…
有为了寻找失踪儿子,怕儿子认不出自己,而整容成十六年前模样的妈妈…
但猎奇只是外表,接地气的真实生活,才是它的内里。
它从不吝啬给普通人最多的关注,甚至其中有不少,是关注那些一看就没有流量的,中老年人的生活。
没错,时代总是属于年轻人的,活跃在各大网络平台的,也大多是年轻人,似乎,前浪们过得怎么样,没人关心。
但他们的责任、压力、无奈,并不因为年轻人不关心,就平白消失,甚至可以说,他们的痛苦、挣扎、坚持和幸福,才更接近生活的本来面目。
到底什么是生活?
是中年因为生病被辞退的男人,不得不从头来过。拿起锅铲,干起了深夜外卖…
从一个订单都没有,到不少网友专门点他的外卖,还在订单上给他加油鼓劲…
但突如其来的疫情,让他的餐馆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…
是中年失独,当同龄人从“晒子女”变成“晒孙子”时,他们无法融入的尴尬…
他们不敢想自己老了怎么办,身体不舒服了不敢打110,因为没人开门禁…
他们很早就想好了要遗体捐献,这样至少有人帮忙收尸,不会臭在家里…
是一群男人,深夜独自离家,哪也不去,就到湖边钓鱼。
一钓钓一个通宵,一言不发。钓了的鱼又放回湖里,空手来去。
他们说:一天不知道面对多少压力,逃也不知道逃哪儿去。
面对采访,有些男人还不太乐意:你要聊多久,我这难得有几个小时,出来钓一钓。
是深夜里的代驾大哥,每天复制粘贴的生活:凌晨5点下班,回家再吃点饭,休息一会再继续上线,日复一日…
是快递师傅为了多挣点钱给儿子念书,专门做没有电梯要爬楼梯的单子,为的是比别人每单多挣1毛钱…
是中年抑郁的他们,不好意思去看医生,不敢和别人说,只能内心压抑着…
中年抑郁、失业、丧子…每一个,都可能是普通人转不出去的困境。
但在被真实感压得喘不过气之外,你又分明能看到一丝希望和温暖。
失业后做外卖的中年男人,会把网友写有“加油”字样的外卖订单一张张收好,在熬不下去的时候打开看看…
孤独的夜车司机们,在简陋的健身房里,找到了同伴:来这里就是把单位不开心的事情,都释放在里面…
离家钓鱼的中年男人们,白天无法诉说的焦虑、压力、孤独,都藏在深夜的湖边里…
“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存不到钱”,在这里,他们能感到一点点的释怀,能暂时放下一些生活沉重的负担…
刑满出狱的重刑犯,少年入狱,出来已是大叔。
他们向往普通人的生活,憧憬着婚礼:我结婚了,我自己能养得起媳妇了,我这回走正道了…
失去独生子女的老年人,多年来互相支撑着,度过最难的岁月。
爷爷指着老伴说:其他什么都不重要,现在重要的就是她。出门不能撒手,这都得拽着我…
晚上遛弯时,奶奶说,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儿子,爷爷找找找,终于找到了最亮的那一颗…
在这个系列的纪录片里,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,“只能靠自己”“靠自己最有用”“自己消化”…
这句非常简单的,似乎听过很多次的话,却夹杂着复杂的情感:心酸、自豪、无奈、骄傲、孤独…
生活似乎也像这句话一样,大多时候并不是纯粹的快乐或悲伤可以概括的,更多时候总是苦中带甜,甜中带涩,五味杂陈…
总有一些难以逃脱的困境,需要忍耐、迂回、妥协…
罗曼·罗兰曾说: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,仍然热爱生活。
对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来说,他们的热爱,是对工作的坚持、对儿女的养育、对父母的关怀、对朋友的道义…
在日复一日的细水长流中,我分明能看见,生命的昂扬和斗志…生活的筹码,从来就是依靠自己,咬牙紧握…
愿所有的披星戴月,都能满载而归;
愿你我抱负的一腔热血,终不会付诸东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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