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嫁冠摔碎
顾国,上京城,定文帝十九年八月。
苏锦溪一身大红嫁衣,腰间却别着宝剑,等在通往皇宫那唯一一条御道上。
秋风吹动苏锦溪如卿般的长发,她听着喜庆喧闹的唢呐声由远及近,眼中压着沉沉的波澜。
绵延十里长街,红绸铺就花轿路。
御道那头,当朝太子顾昊卿一身红袍踏马而来,龙章凤姿,不外如是。
迎亲队伍在他身后绵延,十六抬花轿华贵非凡,只是,里面坐着的新娘——不是自己。
苏锦溪眼中波澜翻涌,沉步上前挡在了那队列之前。
顾昊卿面色一沉,勒马停下,看着苏锦溪冷冷问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这话好似一把长刃插入苏锦溪心中,令她疼痛难忍。
他今日应该娶的,是她苏锦溪。
可她在将军府等来的,却是他出宫后就转道去迎林瑟瑟进门的消息。
她知道,这是顾昊卿对她的羞辱,但她却不能生生受了这羞辱。
只因她姓苏,苏家军的苏。
苏锦溪的语气止不住的轻颤:“太子殿下,今日陛下亲自下令,是让你我成亲,你现在又在做什么?”
顾昊卿不以为然:“苏锦溪,似你这般蛮横无理,无才无德,如何配得上太子妃之位?”
这话一出,今日她已成为上京城的笑柄。
苏锦溪心中揪做一团,但她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剑上前一步:“无论臣德行如何,总之,殿下今日都不能将林瑟瑟带进东宫!”
“噌——”一声。
她手中长剑出鞘,下一刻,剑锋挑起了那花轿的门帘。
苏锦溪看着里面吓得花容失色的林瑟瑟,冷声开口:“林瑟瑟,你为丞相之女,无媒无令,甘愿就这样被草草抬进东宫做个妾室吗?”
林瑟瑟白着一张脸,掀起自己头上的流苏珠帘,从花轿里走了出来。
她为难地看向顾昊卿,怯弱地唤了一声:“太子殿下……”
顾昊卿脸色一黑,目光似箭一般投向苏锦溪:“你就这么上赶着让本宫娶你?苏家满门英烈,从未出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!”
苏锦溪持剑的手颤了颤。
她转过身,看着顾昊卿面上毫不遮掩的厌恶,喉咙涩紧。
“若我今日让你将她带入皇城,才是真的没了脸面。”她收起剑,隐去自己眼里的难过,却逃不过眼眶涌动的一抹红。
“我不逼你娶我,但是我苏家的名声不容任何人侮辱。”
说完,苏锦溪毅然摘下头上嫁冠,重重地丢在地上,重新翻身上马,策马扬长而去。
阳光打在她大红的嫁衣上,翻涌着热烈的鲜红,消失在御道尽头。
顾昊卿看着地上那摔碎的嫁冠,脸色难看至极。
他看着林瑟瑟期盼的眼神,眼神一沉,却是转头对侍卫吩咐:“送林小姐回相府。”
朱红宫门里,长灯照夜。
皇宫太庙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响。
“逆子!苏家守我顾国北境百年,世世代代战死疆场!到了锦溪这里,死得只剩下她一个孤女,你今日这般待她,怎对得起诸位先帝英灵!又怎对得起苏家世代忠魂!”
皇帝看着跪着的顾昊卿,脸色铁青。
顾昊卿神色微变,但语气冷淡:“想要补偿苏家,有很多种方式,不必非要我娶她。”
皇帝看他如此,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:“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清楚!”
御书房。
苏锦溪早已换下嫁衣。
皇帝摇头叹气:“锦溪,昊卿今日胡作非为,委屈你了,朕已经罚他跪在太庙思过。”
苏锦溪眼神微暗:“陛下,世间情爱勉强不来,臣不怪太子殿下,还请陛下收回责罚。”
第二章 刺客
太庙。
灯影绰绰,将跪着的顾昊卿身影拉长。
不知哪面宫墙外,打更人敲着梆子一下一下在耳畔渐远。
苏锦溪沉默上前,良久,她才低哑着声音开口:“我只想知,你为何这般不愿娶我?”
顾昊卿身影未动,只冷淡道:“本宫厌你。”
四个字,轻轻飘飘,却又如一颗巨石沉沉压在她心里。
她是将军,自以为早已心肠似铁,却又为他生出百般痛楚。
苏锦溪再问不下去,她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庙门口。
她声音暗哑:“陛下说你可以起来了。”
顾昊卿没有起身,冷冷道:“我不会领你的情。”
烛火摇曳,将苏锦溪的影子照得晃了晃。
她没有回头,走出太庙大门,冷风吹来,拂走她眼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波光。
身后顾昊卿转头看向她决绝的背影,胸中怒火上涌,攥紧了手。
太子弃婚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。
三日后,皇帝特地为苏锦溪举办宴会,以示恩宠。
余晖斜照,朱红宫门次第而开,苏锦溪一路走向举行宴会的德光殿,每一步却都隔上了回忆的窗。
她本与顾昊卿青梅竹马,这深深宫墙中,每一寸都留有他们共同回忆。
脚下的青石板路,他们曾牵手一起从这里跑过。
前面不远处的金云台上,他们一起钓过鱼,下过棋。
往事历历在目,分明岁月静好,可他和她却已经物是人非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们越走越远。
也许是那年兄长战死,她接手苏家军……
又或许,是在爹爹战死那年,她拿起剑策马奔向北境开始……
她与顾昊卿,终究有缘无分。
快到德光殿,身后突然有脚步声接近,苏锦溪回头,就看见一身锦袍的林丞相。
她拱手行礼:“林相。”
林丞相忙赔笑拱手:“苏将军客气了,本相该向你赔礼才是。拙荆不识大体,趁我下江南巡查之际想将女儿嫁入东宫,本相昨夜方归,实在羞愧啊……”
苏锦溪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。
嫁女这样大的事情,林丞相不可能不知道。
苏锦溪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,微微拱手:“锦溪自然不会和无知妇孺计较。”
德光殿。
苏锦溪一进殿,皇帝立刻说:“锦溪,你坐到太子身边去。”
苏锦溪身形僵了一瞬,转头去看顾昊卿,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反感与不悦。
她紧抿了唇,硬着头皮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。
顾昊卿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,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她。
苏锦溪眼神微暗,心里狠狠揪了一下。
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看顾昊卿,却见他遥遥举杯,而举杯的方向正是
女眷方向的——林瑟瑟!
两人举杯对饮的样子,仿佛心心相印,而自己就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。
苏锦溪低下头,用喝酒掩饰绷直的唇角。
酒水甘甜,入口却是苦涩的。
苏锦溪不禁苦笑,忽然想起,她第一次喝酒就是和顾昊卿一起——偷喝了陛下三十年的陈酿。
醉醒之后,两人还被罚扫了整个东宫……
当年也曾情投意合,两小无猜。
如今那些感情却像这酒,由甜变苦。
殿上响起一阵鼓乐,群臣饮宴,一群舞姬踩着鼓点上前,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。
忽然,杯中酒泛起一阵细纹。
有人一声惊叫:“刺客!保护陛下!”
第三章 退婚
苏锦溪愕然抬头,一道银光闪过,一柄长剑却是冲顾昊卿后心口的位置刺去。
而顾昊卿的注意力此刻全在皇帝那里,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机。
千钧一发之际,苏锦溪插身挡在寒光前,用身体生生受了这一剑!
“噗——!”一声,长剑从肩头穿过。
顾昊卿转过身,便见那鲜血顺着剑锋徐徐往下滴落。
他脸色大变,没有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。
耳边嘈杂成一团,苏锦溪却镇定无比,反手一剑击退刺客。
……
镇国将军府。
有人推门而入,一阵风吹来,吹散屋子里氤氲的药香。
躺在床上的苏锦溪猛地睁眼,手伸向床边宝剑。
顾昊卿脚步一顿,眼神立刻冰冷下来。
苏锦溪见是他,这才放松下来。
她肩上伤势在猛然动作之下已经渗出血来,但她表情一丝未动,显然早就习以为常。
顾昊卿走到她跟前,看到她苍白的脸,眼神复杂,语气却颇不耐:“父皇让我来看你。”
苏锦溪知道,他八成是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。
她没有一点意外,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伤心: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
她语气克制又恭敬,顾昊卿却深深皱起了眉,为这话里的距离感莫名不悦至极。
他忍不住冷嘲:“谁要你为我挡剑的?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。”
苏锦溪心里一阵一阵地钝痛,她勉强一笑:“你是太子,保护你是我的职责。”
顾昊卿瞬间黑了脸,但还没等他说什么。
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。
亲卫苏岩匆匆赶来,面色着急:“将军,宫宴那日刺客找到了,是您手下的彭参将!他认罪后已经咬毒自尽了。”
苏锦溪心中一沉,彭石跟着她这么多年,刺杀太子的主使便直接指向自己。
苏岩又道:“皇上让您不必忧心,他相信绝不会是你。”
苏锦溪刚松了一口气。
“苏锦溪。”顾昊卿的声音冷冷响起,眼神锐利如刀:“你别以为父皇没看出来,就能瞒过我。那个彭参将行刺本宫,不过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!”
苏锦溪愣了愣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。
他眼中满是不屑:“你想让本宫看着你舍命相救的份上,答应娶了你!”
苏锦溪定定的看着顾昊卿,良久,苦笑了一声:“臣还不至于牺牲一条人命来算计感情。”
她爱眼前这个男人,无可否认。
但,她为自己这一生选择的结局,便只有马革裹尸。
生于乱世,簪缨世家,国在,才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。
她眼波如水,深藏着无法再说出口的情感。
顾昊卿却眸若寒霜:“苏锦溪,早晚有一天,本宫会把你虚伪的面目撕下来,让人看清你心机多深!”
苏锦溪的心感到疲惫,不想再做任何解释。
“太子殿下,北境形势紧张,臣不日就要出征,就算臣心机再深沉,也请等臣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再说。”
这话一出,顾昊卿顿时烦躁不已。
他看着脸色苍白的苏锦溪,唇角紧绷,最终甩袖而去。
御书房。
皇帝接过苏锦溪呈上的军需册子,刚翻了几页。
案桌前的苏锦溪却突然跪在地上:“陛下,臣……想与太子殿下退婚。”
第四章 如果我死了
皇帝一惊,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:“不行!”
苏锦溪心中叹息。
未说出口时,她纠结难舍,陛下不答应,她又愧疚难安。
她跟顾昊卿是从小定下的婚约,可前些日子那一场迎亲闹剧,已打消她最后一丝期盼。
苏家所有人都死在战场上,她想,她最后的归宿,也应该在那里。
既如此,又何苦用一纸婚约绑住顾昊卿。
深夜,将军府。
苏锦溪皱眉看向苏岩:“彭参将的家人全不见了?可有查到什么?”
苏岩神色严峻:“不知为何,线索突然全断掉了,像是……被人刻意抹掉了。”
房间的烛火爆响了一声,烛影晃动。
苏锦溪放下手中的册子,叹了一口气:“明日就要出征了,此事先放一放吧。”
第二日,大军出征,群臣相送,但没有顾昊卿。
苏锦溪骑在马上,心下黯然。
大军前行,到了长亭,却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。
苏锦溪心中微动,深吸了一口气上前。
路边长亭的野菊花洋洋洒洒开的正好,她翻身下马,拱手见礼:“太子殿下。”
顾昊卿看她一身甲胄,冷冷一笑:“你真要上战场?也不怕你苏家最后一点血脉都留不住?”
阳光打在苏锦溪脸侧,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。
她这一身重重的铠甲,头上的头盔是她爹留下来的,刀痕遍布。
而她手中的剑,是兄长战死后,她从战场上找回来的,寒芒如初。
甲胄之下的伤口又裂开,一股痛意从肩上蔓延至心口。
她抬头对上顾昊卿的眼,声音平静却坚决:“我姓苏,苏家的人就算死,也该死在战场,死后王旗加身,焚身烈火,连骨灰都要撒在开满长生花的靖海关前!”
苏锦溪看着他,忽然眼眶酸涩。
她上前一步,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:“昊卿,若我死在战场上,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。”
说完,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,背影决然。
顾昊卿一怔,抿着唇,胸中一口闷气让他突然说不出话。
只能看着她翻身上马,烈烈英姿随大军越走越远,直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,她也一次未曾回头。
又过一月,北境战火纷飞,南境也战乱四起。
顾昊卿临危受命,与甘老将军同去南境平乱。
南境一场大战刚结束,城外四处都在冒着黑烟,南蛮和顾国的兵士的尸身堆叠。
一片人间地狱。
顾国士兵的尸首被翻捡出,抬到城下,一具具堆成小山,盖上一面顾国的黑底银龙旗,烈火焚身。
顾昊卿站在城头,久久驻足,浓重的血腥味和着尸体烧焦的味道直冲大脑。
他面色沉重,问一旁的甘老将军:“每一场战争都这般惨烈吗?”
甘老将军摇头:“这不算什么,北境的战争要比这里残酷太多了,那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。”
顾昊卿一瞬间就想起了苏锦溪。
她身负重伤上了战场,现在又该如何?
他没发现自己此刻有多不安,而这不安只为一个人。
此时,一个斥候急急来报:“北境急讯!太子殿下,甘将军,苏将军驰援北境途中,在平阳谷被伏击,苏将军率领的先行军全军覆没!”
这个消息像一声平地惊雷,在顾昊卿胸口炸开。
他的手撑住城墙,才能勉强不倒下。
“苏锦溪呢?”他厉声质问。
“苏将军尸身还未找到,至今下落不明……”
顾昊卿心里一阵一阵刺痛,他转身跑下城楼,身后的甘老将军叫他,他似乎也听不到了。
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,苏锦溪就算是死了,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回来。
怎么说,她救过自己一回,他不能让她死了都无家可归。
千人轻骑策马跑了几日几夜,一路上不知换了几匹马。
到了一处驿站,稍作休整后,顾昊卿正要上马,却看见一个乞丐蹒跚而来。
那个乞丐身形瘦得已经脱形了,头发脏乱,衣衫褴褛,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女人。
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,一只脚赤着,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,脚掌磨出了血,每走一步,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。
顾昊卿站起身,往前走了两步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:“苏锦溪?!”
第五章 你为何还活着
“哐当——”苏锦溪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。
这一刻,她怕极了这又只是一个梦。
她终于不管不苏地冲上前,一把将顾昊卿扑到了地上,一只手摸上他温热的眼眸。
真的,不是梦。
苏锦溪说不出话来,只能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又痛苦的嘶叫。
她从顾国军营逃出,一路徒步逃亡八百里,竟还能见到这个人一面。
顾围的黑甲骑兵一拥而上,举刀让她放开顾昊卿。
她却将他抱得更紧。
顾昊卿伸手,示意众人无事。
他心头激荡,手不觉颤抖着抱住压在他身上的苏锦溪。
她瘦了好多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……
顾昊卿心里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,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。
苏锦溪重伤,顾昊卿快马加鞭赶回上京,将人直接带回了东宫。
东宫清凉院。
许慎给苏锦溪把完脉,脸色难看。
他沉重道:“她被动过重刑,身上有鞭伤。肋骨被人打断,这一个月怕是靠着吃草根树皮活下来的,五脏都带着伤,还有……那双脚走得肉都磨烂了……”
说到后面,许慎几乎说不下去了,心里堵得慌,喉头哽得难受。
他治过她无数的伤,没有一次像这样吓人。
顾昊卿听着,心头莫名揪住。
他挥了挥手,让许慎下去。
他走上前,看着苏锦溪疲惫的脸,心情复杂难言。
忽然,眼神瞥见她怀中露出一角带字信函,顾昊卿拿出来展开一看。
信上道:“多谢苏将军给的顾国兵力布防图,待我一统顾国,便娶将军为妻,以此为据!”
信的落款赫然写着陆南弦三个大字。
顾国四皇子,陆南弦!
顾昊卿霎时面沉如水,捏住这封信,死死攥住了拳。
……
惨淡的阳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,苏锦溪缓缓睁开眼,恍惚的视线看着带纱的床幔。
然后,床纱被人撩开,顾昊卿出现在眼前。
阳光从他身后洒下,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,神色晦暗不明。
苏锦溪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,四目相对,顾昊卿脸上神情莫测。
苏锦溪张了张嘴,干涩的喉咙撕裂般疼痛:“我……活着回来了。”
顾昊卿薄唇微抿,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来,那日长亭送别的场景。
那日,苏锦溪那样决然地跟他告别,就好像那一去,她就不会回来了。
在南疆得到她被伏击的消息时,他也以为,这个人不会回来了。
可是现在,看见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,又想起那封陆南弦的信,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欣喜。
他突然开口:“顾国拿到顾国北境布防图,一个月之内连下顾国十四城。”
苏锦溪的身形僵住了,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发愣。
他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,声音毫无起伏:“平阳谷一战,先行军全军覆没,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?”
第六章 你不配
苏锦溪眼神怔了怔,努力在脑海中翻找着平阳谷一战的回忆,可是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。
她只记得一个月前,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就在顾国的军营里,一身是伤。
她找到机会逃出来,脑海中关于平阳谷一战的记忆却消失的干干净净。
苏锦溪的后脑突然疼痛起来,她捂住头,痛得倒在床上。
是什么……她好像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……
“咚咚咚——”
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。
一个侍从的声音传来:“太子殿下,顾国使者团已到上京,前来商谈和谈事宜,顾国四皇子前来拜会您。”
顾昊卿的脸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,深深看了一眼蜷做一团的苏锦溪,一言不发转身离开。
花厅。
顾昊卿到的时候,陆南弦正喝着茶——坐在主位上。
直到顾昊卿走近,陆南弦才懒懒散散地站起身,拱了拱手:“见过……太子殿下。”
顾昊卿冷冷瞥了陆南弦一眼,没有任何回应,径直从他身边走过,坐到了他刚刚坐的主位上。
陆南弦毫不在意,施施然转了个身,缓缓开口:“听闻苏将军现在就在东宫?啧啧,真不愧是铁血沙场的女人,伤成那样,远距八百里也能找回来。”
提起苏锦溪,顾昊卿冷目横眉:“是你抓了她?”
陆南弦一时大笑不已:“太子殿下此言差矣,不是我抓了她,是我将她从平阳谷救了回来。不过,苏将军的身子真是让人迷恋,有滋有味,就是可惜,让她逃走了。”
“嘭”一声,顾昊卿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,水花四溅。
在陆南弦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,一记拳头就已经落在了脸上。
顾昊卿怒不可遏,揪住他的衣襟又是一拳,陆南弦吃痛,反身还手。
清凉院。
夜色渐浓,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苏锦溪坐在窗边,愣愣看着雨线如丝,眉间纠结。
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一段空白的记忆……
突然,门被人推开。
她一转头,看见顾昊卿走了进来,嘴角处有一小块淤青。
她起身上前,神情不自觉紧张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顾昊卿沉着脸看向她,双手扳过她的肩头,眼神如刀:“苏锦溪,你拿什么换你自己活着回来的?是顾国布防图,还是你的身体?!”
苏锦溪愣在原地,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尖传到指间。
她身子绷紧,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的,可她绝对不会背叛顾国的。
她挣开他双手的桎梏:“我绝不会做这种事!”
顾昊卿却一手握住她的左手,蓦地伸手拉开她的袖子,看向她的手腕。
他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怒意滔天:“那你告诉我,你手腕上的守宫砂为何不在!”
苏锦溪脸色一白,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果真一片光洁!
夜雨陡然变大,雨水打在屋檐,如鼓点般响起。
顾昊卿的眼睛已经被怒火烧红:“是陆南弦对不对?你把自己卖给了他!”
苏锦溪摇头,脑中一片混沌。
“你还装!”顾昊卿一把甩开她的手,眼中满是嫌恶。
苏锦溪一下不稳,摔到了地上。
顾昊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语气森冷:“既然如此,我会让父皇解除婚约,顾国的太子妃绝不能是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,出卖自己和家国的国贼!”
第七章 请殿下烧了吧
句句如刀,震耳发聩。
苏锦溪眼看着他摔门而去,身影消失在黑夜沉暮的大雨之中。
她抱住自己的膝盖,埋下头,肩头控制不住微微颤动着。
徒步八百里,她活下来第一个想见的人,这般厌恶她,甚至怀疑她对顾国的忠诚!
一场大雨将她的心淋得透凉,铁寒荆棘刺入心底直勾得痛彻心扉。
苏锦溪回到了将军府。
无人相阻,无人相送。
许慎替她把完脉,脸色凝重:“苏将军,你应是被人灌下了失魂汤,才会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。”
苏锦溪像是没有听到一样,看着窗外那棵长得茂盛的紫薇树,眼神悠远。
九岁那年,顾昊卿亲手在这院子里种下这棵紫薇树,说是虽然找不到她喜欢的长生花,但是紫薇花代表了他的守护。
九年过去,紫薇树长大了,紫薇花开了一年又一年,他却从没再来看过。
许慎见她这样,脸色严肃起来:“你要是想找回那段记忆,就一定要配合我,听到没有!”
苏锦溪这才收回眼神,微微点头:“好。”
御书房。
皇帝看着跟前坚定要退婚的顾昊卿,脸色难看。
半晌,他叹了一口气:“其实,锦溪出征之前就已经同朕说过,要与你退婚了。”
顾昊卿脸色一沉,握拳的手又紧了紧。
苏锦溪竟然早就想要同他退婚了!
不知为何,他心底没有想象中的欢喜,反倒升起一丝怒意,强挤出四个字:“求之不得!”
可是回到东宫,他摔了桌上的茶盏,心情莫名烦躁:“来人,给本宫拿酒来!”
一杯接一杯,似乎喝醉了,心底才不会这般烦闷。
翌日,相府大公子娶亲,苏锦溪接了帖子前去恭贺。
她才刚进相府,就遇到一群女眷,为首的正是丞相的女儿——林瑟瑟。
林瑟瑟看见她,掩住嘴轻笑:“呦,这不是咱们未来的太子妃吗?”
立刻有人接话:“什么太子妃,昨日太子殿下亲自去求了陛下要与她退婚,她还算哪门子太子妃。”
一群女人叽叽喳喳,摆明了是故意在等着她。
苏锦溪心中却没什么波澜,那些无奈和痛楚她早就在顾昊卿那里受过了,又何须旁人再来提醒。
她不做理会,绕过她们正要走,忽然看见游廊拐角处,一个跛着腿的玄衣男子匆匆往相府书房走去。
那人左脸一道深长狰狞的疤痕,看起来格外可怖。
苏锦溪忽然感觉脑海中一阵刺痛,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,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从相府回来,没过两日,皇帝便召她入宫。
苏锦溪心中有感,找出当年的婚书,入了宫。
御书房中,一片寂静。
相较于她的平静,皇帝和顾昊卿的脸色都很是难看。
苏锦溪看着面色憔悴的顾昊卿,有些担忧。
但她没说话,只将婚书呈上,又解下脖子上带了十几年的玉佩,递到顾昊卿跟前。
她语气平缓:“太子殿下,这是当年交换的定亲信物,物归原主。”
顾昊卿定定看着那玉,没有接。
他不自觉的抿唇看向她,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:“另一枚玉佩本宫丢了,没找到。”
苏锦溪拿着玉佩的手不由紧了紧,那句话似尖刀在她心中翻搅。
原来,她视若珍宝的东西,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。
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。
她苦笑一声收回手,冲皇帝行礼:“既然如此,请陛下烧毁婚书,此事也算作罢。”
皇帝看着眼前两人,气得脸都在发红,狠拍了一下桌子,怒然起身:“朕是管不了此事,随你们吧!”
说完,皇帝满脸怒意地走了出去,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了苏锦溪和顾昊卿。
一片寂静中,两人谁也没有看谁。
苏锦溪深吸了一口气,缓步上前拿过婚书,顾昊卿同时伸手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。
不知是想拿过婚书……或是阻拦苏锦溪。
苏锦溪转头,两人四目相对,似乎有种无名的情绪上涌。
她的心口泛着疼,眼眶闪过一抹湿意,然后勉力挤出一个笑:“既然如此,这场孽缘,太子殿下自己了断吧。”
顾昊卿手中一空,她已经抽出手来。
他悬着的手轻颤了一下。
看着苏锦溪面无表情的脸,心里沉得莫名难受。
他拿起婚书,似是停了片刻,接着竟是直接放到烛台上!
火苗窜上那明黄布帛,一点点将它吞没。
顾昊卿松开了手,婚书燃着火苗,在空中缓缓飘落,掉在地上,燃成一团灰烬。
第八章 抗旨不遵
顾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一月,太子顾昊卿与镇国将军苏锦溪婚约解除。
朝堂形势涌动,可谁知半月后,北边顾国与南边陈国合兵,共同伐姜。
南境与北境接连告急。
顾国皇帝十二卷军书,急遣太子顾昊卿率军镇守南疆。
将军府。
许慎的声音十分坚决:“这样强行恢复记忆会有性命之忧,绝对不行!”
苏锦溪语气低沉:“许慎,我有预感,若非我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,顾国绝不可能花功夫刻意洗掉我的记忆。顾昊卿要出征了,此事必须尽快,不成功便成仁!”
看着她坚毅的目光,许慎叹了一口气:“苏锦溪,我真是前世欠你的!”
苏锦溪接过药,冲许慎笑了笑:“多谢。”
黑夜沉沉,整个房间里,摆满了火烛。
苏锦溪泡在药缸中,双手被铁链紧紧缚住,她脸色绛紫,头上扎了无数根银针,表情痛苦不堪。
许慎看着药缸中的水变成暗红色,扎进最后一根银针。
连打断腿都不会哼一声的苏锦溪,低吼了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
上京城外,旌旗猎猎。
浩浩荡荡的军队集结完毕,顾昊卿一身银甲,遥遥回头。
送行的人中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他心中压着一丝沉闷,正要翻身上马,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。
他回头,看见策马而来的苏锦溪。
那一刻,他眼中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。
苏锦溪勒住缰绳,翻身下马脸上是病态的惨白,她急道:“太子殿下,林相通敌,南境之战务必小心!”
顾昊卿脸色一变,冷斥道:“与陆南弦串通的人分明就是你,你还敢污蔑林相!”
苏锦溪脸色更白,只能急切解释:“我已想起记忆,当时在平阳谷给顾国军队带路的就是林相心腹!”
见顾昊卿仍是不信,苏锦溪上前一步,目光灼灼。
“你可以不信我,但你身为太子,天下压在你的肩头,你就因为讨厌我所以这般意气用事吗?!”
顾昊卿面上一沉,却是冷笑一声,反问道:“你要我相信一个出卖身体保全自己的人吗!”
苏锦溪愣住了,唯独只有这件事,她解释不了。
顾昊卿不再看她,翻身上马,从她身边擦身而过,扬起一阵尘土。
大军远去,苏锦溪看着顾昊卿的背影消失在天边乌云衔合处,她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。
此来送君,一别千里。
太和殿。
苏锦溪披甲上殿,双膝跪地,语气无比恳切:“请陛下恩准臣,重新带兵北上!”
皇帝看着她,叹息一声:“你父亲,你兄长都曾这般跪在朕跟前请战,一次又一次,直到再没回来。你是苏家唯一的血脉了,朕不能答应。”
苏锦溪郑重地磕下头去:“陛下,我苏家世代镇守北境靖海关,臣既姓苏,就算死在那里,也是死得其所!”
皇帝看着不肯抬头的苏锦溪,眼眶渐红。
两人僵持良久,皇帝上前扶起她:“你是苏家好女儿!”
他拍了拍她的肩:“锦溪,你要活着回来,朕等着你大胜归来!”
苏锦溪眼神决然:“臣,绝不辱命!”
顾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二月,顾陈两国合兵,三十万大军陈兵北境。
奋战三月,主帅苏锦溪力战三军,死守靖海关。
北境,朔风凛冽。
鲜血浸红的土地,让靖海关终年不谢的长生花开得格外妖异绚烂。
苏锦溪站在城头,神情肃穆。
随行做军医的许慎看着她缓缓开口:“眼下靖海关战况危急,若是没有援军,恐怕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苏锦溪削瘦的脸庞清冷:“顾国国弱,哪有那么多兵力支援,给顾国的母亲们多留些儿郎吧。”
这时,有人上前禀报:“将军,林相来了,说是代传陛下旨意。”
苏锦溪心中警铃大作,却只能转身去迎。
可还未见到林相,便听见传令台上声音响彻三军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今,顾陈两国联军,犯我顾国,顾国力微,恐不能敌,朕为顾国万民计,愿降顾国,止戈休战,开城献降!”
军中先是寂静一瞬,而后一片哗然,军心涣散。
苏锦溪疾步上前,挡在林相跟前:“你胡说什么,陛下怎么可能献降!”
林相眼中得意,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:“陛下这是为了让顾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,乃是天子仁心!”
苏锦溪看也不看圣旨,脸色铁青:“不行,绝不能投降,顾国对顾国恨之入骨,若是顾国献降,顾国必定屠城而入,顾国的土地势必一片焦土!”
林相神色一变:“苏将军难道要抗旨不成!”
第九章 长生花
苏锦溪忽然拔剑而出,剑锋架在林相脖子上,冷声道:“将在外,军令有所不受!”
言罢,她回头令道:“来人!将他给我绑起来,不得踏出军营一步!敢有投降者,杀无赦!”
“咚,咚,咚——”
正这时,城门外传来战鼓声声,这是顾国要准备再一次攻城了。
苏锦溪看了一眼满营军士,将士们士气大减,显然无心为战。
原本顾陈联军,从兵力上就已经很悬殊了,如今自己的国君都说要投降,将士们又如何有心再战!
她打过那么多凶险的仗,头一次觉得,今日之战,她已无力回天。
听着关外鼓声震天,苏锦溪闭了闭眼,心中已作出决定。
她拔起王旗,踏上高台。
“将士们,苏家军已守国门上百年,只要有苏家军在的一天,靖海关从来没有一个敌人能活着踏进来!今日大敌当前,有谁愿同我一起出城迎战,将敌人从顾国的领土上赶出去!”
话音刚落,有一人高呼:“属下愿誓死追从苏将军!”
可几万人中也只零零散散站出几千人在她跟前。
长风呼啸而过,她手上黑底银龙王旗被吹得猎猎作响。
头顶一丝熹微的阳光彻底埋进了云层,只剩一片阴暗。
她凄然一笑,毅然上马,举起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,高声令道:“击鼓,开城门,迎战!”
许慎红着眼看她,拿起鼓槌,用尽全身力气敲响城门的战鼓。
沉重的号角声伴随着马蹄声响起。
几千人,冲进十几万的人堆里,如同飞蛾扑火一般。
苏锦溪手里的长剑纷飞,银光闪过,血水四溅。
留下的几万士兵面面相觑,沉默不语。
这时,城里忽然涌出一群布衣百姓,男女老少都有。
他们手里拿着锄头,铁叉,甚至菜刀。
跑到城门前,里长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声颤动:“各位。咱们靖海关前死了十几万顾国的好儿郎,可只要是苏将军守在这里一天,咱们种地就从未担心过敌人会打进城里……”
说着,里长哽咽了一下:“可是今日,咱们最后一位苏将军也要战死在这关外了,我们既然都是要死的,那今日就跟着苏将军一起死在这靖海关!”
说完,百姓们不苏阻拦,冲向了城外惨烈的战场。
……
苏锦溪已杀红了眼,生生将重围杀出一条血路,身上不知道挨了几刀,腿上的伤口都露出了白骨可,她感觉不到痛。
她冲入顾国敌军腹地,竟是直面了顾国将领陆南弦。
陆南弦从未见过如此这样比男子还要悍勇的女人,他接过苏锦溪几剑,手臂被震得发麻。
忽然间,眼前银光一闪,胸口剧痛。
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苏锦溪,低头已经看见她的长剑没入了自己的胸口。
“四皇子!”顾国的将领大惊失色,齐齐围攻苏锦溪。
苏锦溪拔剑,看着陆南弦吐出一口鲜血,而她身后又挨了一刀。
她吐出一口血,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,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敌人。
为首的顾将怒吼了一声:“放箭!给我杀了她!”
城头上,许慎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擂战鼓,一下一下,悲凉蚀骨。
她实在没有力气了,用剑支撑着身子站立在原地。
抬眼,漫天箭雨向她飞过来,血水模糊了她的眼。
她恍惚看见了被枭首而死的父亲,身中数矛不甘瞑目的哥哥……
苏锦溪奋力挥出最后一剑!
“噗——”数十只箭身入骨,她感觉不到痛。
又接着,无数羽箭穿身而过,她头上的头盔掉在地上,那如卿般的长发散落而下。
苏锦溪没有倒下,她用剑撑着自己站着,像一尊古老坚毅的雕像。
一道金光刺破重重乌云照在这片血色的战场上,风吹起她细碎凌乱的头发,天亮得发黑。
她好像听见许慎的战鼓声愕然停下,城头传来他嘶声裂肺的叫:“阿颜——”
她尽力了,她的眼皮一点点往下垂。
眼前最后出现一片血色浸染怒放着的长生花。
第十章 她人呢
悲凉的号角,声声入耳。
无数的百姓倒在城门,血染长生花。
留下的几万士兵终于被激起了血性。
这时,又是一声鼓响。
许慎流着泪大吼:“如若这样投降,你们也配称得上是男人吗?!”
“兄弟们,杀出去,为苏将军报仇!”
军中一声长喝,几万人抱着必死之心冲出城门去。
看见还屹立在风中的苏锦溪,所有人都骤然红了眼。
一场降国之战,在杀喊声中演绎成一场血战。
上京城外。
南境大胜回朝的军队绵延一路。
顾昊卿风尘仆仆,心里忽然毫无征兆的刺痛了一阵,他皱着眉,捂住胸口。
一旁的副将忍不住开口:“太子殿下可是哪里不适?”
顾昊卿摇了摇头,刚要说话,身后传来马蹄轻疾。
“报——靖海关大急!林相假传圣旨,意欲请降,急求上京援军!”一个身着黑甲的北境斥候快马来报。
顾昊卿勒住缰绳,脸色霎时一变:“你说什么。”
斥候浑身血色,摸出怀里的信件,刚递上前就晕了过去。
这两封信,都是出自许慎之手,字迹潦草,足可看出北境战况惨烈。
一封,是北境的求援信,北境万急!
而另一封,则是许慎的家书。
“父亲,儿子已经研制出来,世上确有可洗褪守宫砂之药,锦溪终于能清白,只是,此战凶险万分,儿与锦溪恐同葬北境,望父母珍重……”
寥寥几句,句句惊心。
顾昊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这才意识到,原来苏锦溪说的都是真的。
他一时心乱如麻,想起他与苏锦溪告别之时,他连一句话都没同她说就离开了。
“下令回程,驰援北境!”
顾昊卿甚至来不及休息片刻,带兵直奔北境。
奔向北境的途中,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跟苏锦溪的从前种种。
少年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遍长安花。
分明说过会一辈子陪着自己的,可后来,苏锦溪却一句话也不说,就将他留在了重重宫墙中。
那棵紫薇花树,年年盛开。
苏锦溪在树下,他在墙外。
顾昊卿握住怀中那枚说是丢了的定亲玉佩,终于瞒不住自己的心。
“你不能死,你要等着我!”
到了靖海关外,尸骸遍野,城外冒着黑烟,黄土大地已经被鲜血染红。
顾昊卿的心狠狠提了起来,策马飞奔上前。
许慎一身白袍染血,等在城门,面无表情。
顾昊卿翻身下马,匆匆上前:“苏锦溪呢?”
许慎眼神微颤,却是道:“顾国,胜了。”
顾昊卿的心勉强定了定,又问:“她现在如何了?”
“她在军营里。”许慎顿了顿,黯然看向他,“你去整理一番再去见她吧。”
顾昊卿这才松了口气。
本想立刻见到苏锦溪,可被这么一提醒,意识到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去见苏锦溪,不知为何,有些不好意思。
他进了城,彻头彻尾将自己整理得干净,想了想,又换上一身干净衣袍,将玉佩挂在胸前。
看着铜镜里自己,顾昊卿喃喃开口:“无论过去如何,阿颜,我原谅你了。”
许慎等在门外,带着他前往军营。
踏进军营大门,正前一副盔甲立在门前。
头盔上遍布着剑痕,长剑悬在架上泛出幽幽冷光,而盔甲的腰间——挂着那只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样的玉佩!
顾昊卿震在原地,陡生一股慌乱,望向许慎:“她人呢!”
许慎不语,带他走进大营。
营内白幡高挂,被飞吹得猎猎作响。
中间木头搭起的高台堆满了百姓送上的,只开在靖海关的长生花。
高台之上,静静躺着一个人影,身上盖着一面代表顾国的黑底银龙王旗。
花影扶疏,顾围的人垂头小声呜咽着,似乎是怕打扰了台上的人。
顾昊卿忽然想起来,苏锦溪曾对他说过,苏家每个人都是这样,死后王旗加身,焚身烈火,骨灰也要撒在靖海关前。
他脸色一瞬煞白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他迈出沉重的脚步走上高台,伸出的手剧烈颤抖着,缓缓揭开王旗。
第十一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
长风乍起,黑色肃穆军旗伴着白幡在风中飞舞。
顾昊卿揭开王旗,只见台上躺的人,面若缟素,双目轻合,就安静地躺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再往下,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。
他在南境战场上也看过许多横死沙场的尸首,可是,没有哪一具尸首像他现在看到的这般惨烈。
哪怕是已经经过整理了,可依旧惨不忍睹。
万箭穿身而过,最后一滴血也流干,渗进了关外的土地。
顾昊卿不敢相信,可是看到的那张脸,又能依稀辨认出来就是苏锦溪。
他浑身止不住的战栗,喉咙哽咽着轻声唤她:“阿颜,我来了。”
可是,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他。
一阵风吹过,拂起她身上盖着的王旗。
从百年前起,在这里送走过的苏家将军,世世代代,都如她一般,身盖王旗,千军相送。
死了,留万世美名,可能让天下世子发一声叹的,唯有苏家幺女苏锦溪。
世人皆知,苏家百年,多生男丁,好容易生下女儿,大多早夭,平安长大的,也都嫁做人妇。
唯有苏锦溪,还未及笄便跟着父兄上了战场,十五及笄之年便亲统了苏家军,百战百胜,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。
可她死的那年,顾国定文帝十九年秋,她才将将满了十八岁。
从此苏家无儿郎。
顾昊卿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颊,如冰一般寒冷,没有一点温度。
他不敢碰她的身体,这具身躯已经损毁得不成看相,好似一碰就会破碎。
她如卿般的长发垂在身侧,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女儿态,没有坚毅铁血。
睡着的苏锦溪,眉眼如画,若是生在太平盛世,一定也是个温柔多才的普通女子。
顾昊卿颤抖着,剪下一缕她的发,语气控制不住的哽咽:“阿颜,你说你死后,骨灰也想撒在这靖海关前,我依着你。”
“可是,你要记得等我,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你说。”
天边连日阴云密布,在此刻飘下一片雪花,刚好落在苏锦溪紧闭的眼睫,久久没有融掉。
许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到时间了,若是错过了,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顾昊卿红了眼,缓缓俯身,在她眼睫落下一个轻吻,吻掉她眼睫上的雪花。
他睁眼,一滴眼泪落在她眼角,像是她的眼泪。
他在她耳边低喃:“阿颜,你要记得等我,你要记得恨我,你不要,也不能忘了我!”
“咚,咚,咚——”
沉闷的战鼓敲响,号角声震天,让人只感悲凉。
顾昊卿站在高台之下,拿着手里的火把,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。
点燃高台,熊熊烈焰一点点吞没台上人的身影。
整个军营响起哀歌: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!”
城中万人齐声哀歌,浸透了热血的长生花终年不谢,在靖海关前开得热烈。
顾国的王旗伴着长风漫卷,一点点消弭王旗下的鲜血忠魂。
“轰——”将要燃尽的高台轰然倒塌。
顾昊卿愣愣站在原地,看着烈火将那人在他眼前彻底吞没。
他没有哭,没有任何动作,只是眼睁睁看着。
这样的结局,其实并不意外,从那一年,他听说苏锦溪要跟着父兄出征的时候,他就料想过,有一天,苏锦溪会死,像无数的苏家人一样。
而他就在宫里捱着,等着,一方面告诉自己,那个人迟早会死,他是未来接手天下的人,不能为一个死人日夜悬心。
另一方面,他怨她,怨她把自己丢在那座清冷的皇城中,怨她不苏自己的安危要踏上一条不归之路。
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,为何不过寻常女子的生活,天下战乱,总有男儿会保家卫国,何至于让她涉险。
他能接受这个早已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,可是,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,他终究还是落了泪,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一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之上。
第十二章 君王无泪
这一场看似毫无尽头的火,终究是烧灭了。
一方漆盒装着骨灰,仿佛这世界从未有那个人存在过。
顾昊卿抱着骨灰盒,长风拂过他的衣袍,雪花落在他肩头。
他轻轻摩挲着盒面,良久,哽咽出声:“你终于还是抛下我了,明明答应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是你,为什么要食言?”
其实,他并不讨厌苏锦溪,一切不过是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。
他努力欺骗自己,可到头来,也不过是骗了自己的一颗心而已。
说恨,说怨,到了此刻,却终于都敌不过真正失去她的时候,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。
人死如灯灭,这世上终于再无苏锦溪。
夜色如卿,化不开这深秋的冷。
靖海关内白幡扬动,安静得不寻常,隐隐有低低的哭声自风中传来。
军营主帐中,幽黄的烛火,灯芯爆响了一下,灯火摇曳。
整个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。
“哐铛——”酒坛摔在了地上,碎成一地。
顾昊卿靠坐在塌边,怀中紧紧搂住那只黑漆的骨灰盒:“阿颜,我找人算过了,明日是个好日子,风大,雪也会停,明天……你就自由了。”
明明这些年来,他已经在心头设想了无数遍,有一天苏锦溪会死在战场上,可是她真的死了,所有的设想都崩塌殆尽。
除了难过,就是痛苦。
他真的永远失去她了,这一回,除了恨,他连爱也终于无处寄托。
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,本宫回去就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太子妃,过了今夜,本宫就会忘了你,然后爱别人!”
说着,眼角竟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泪来。
顾昊卿红着眼抬手擦掉:“苏锦溪,本宫是太子,是顾国未来的君王,自古君王无泪,你记住,这一辈子,本宫只会为你落一次泪!”
而余生,他会永永远远地记着这个人,恨也好,爱也罢,终归是永远也忘不掉了。
翌日,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停了。
整个靖海关,一片白茫茫,银白的雪花覆满了大地,似乎将地上的鲜血和亡魂一一淹没。
天地一片祥和宁静,风中舞动的白幡似乎也没了方向。
关外凌风盛开的长生花,红的,粉的,白的,开得热烈无辜。
顾昊卿站在中间,缓缓打开手中的骨灰盒。里面只是一盒粉末,怎么也让人想不到,他上次跟她见面的时候,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,可是现在,就剩下一捧飞灰。
他从盒子里捏住一捧骨灰,似乎能够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。
摊开手,一阵风来,飞灰消散,他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翻飞。
直到最后一捧骨灰在风中消散无踪,他手中的骨灰盒重重掉在地上。
顾昊卿能看见,这满地的长生花瓣上都散落着苏锦溪的骨灰。
苏锦溪同上京城里所有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,她不爱富贵牡丹,不喜妖冶红莲,唯一最爱的,便是这苦寒关外四季长盛的长生花。
而如今,她终于如愿,长眠在这一望无际的长生花海中,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存在。
看着地上怒放的长生花,顾昊卿浑身的力气像是骤然抽走,他摘下一朵长生花,身子却在止不住地发抖。
他一拳狠狠砸在地上,吼间压抑着嘶吼出声:“苏锦溪,你狠,你们苏家人都狠!做什么万古英雄!死后也要选择挫骨扬灰!你什么都不给本宫留下!”
说着,眼前忽然一片模糊,他强忍着,将眼泪逼回去,心口却如同被人一寸寸撕裂:“你从未想过要真正嫁给我,你要做你的万世英雄,我成全你!可你为何当年又要答应我,为何说你会生生世世陪着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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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角:苏锦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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