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六神磊磊
一
黄药师,是个不粘人的。
他没朋友,对社会的依赖度超低,低到要自我隔离在一个岛上才满意,四面都是汪洋大海。
岛上自给自足,菜和果子都可以种。要不是桃花岛上不养猪,估计肉都不用去买了。
桃花岛上的一切,也都宣示着自己“不粘人”。上面设着奇门五行阵,大迷宫套小迷宫,他坐在里面,摆出一副孤家寡人的姿态。
他的人生好像也不需要友情,有喜事了不对人分享,有痛苦了也不找人倾诉。平时和人聊天也不好好说话,很不好打交道。
别人给他介绍江南六怪,他白眼一翻:“我不见外人。”别人客客气气向他行礼:在下尹志平参见黄老前辈,他说:滚……
似乎他一个人可以这样没朋友一辈子。
然而,唯独有这么一两次,说话噎死人的黄药师忽然说出了超级感人的话,不粘人的他也粘了一次人。很多读者可能都没有注意到。
二
有一次,西毒欧阳锋和北丐洪七公两个人都跑到桃花岛上去做客。
客人来都来,主人总要表示一下,留吃饭。客人当然也都说不吃不吃。
先是留的欧阳锋,欧阳锋说不吃。黄药师立刻来了一句:
饭都不吃,那多不好意思。
原话是:
“锋兄远道驾临,兄弟一点地主之谊也没尽,那如何过意得去?”
记住,如果你在别人家吃饭,主人说出这句话,那等于是直接收碗筷了。这饭你是吃不上了。
欧阳锋可能当场就懵逼了:真有你的黄老邪,果然是有个性没朋友,我说句不吃,你就真的收碗筷啦?西域千里迢迢过来容易么我,你就真让我到火车上吃泡面啦?
三
接下来是洪七公。
按照我们的想象,他大概也是同样的待遇,黄药师无非也来一句:七兄要不吃了饭再去?你真要吃么?要吃倒也方便……
这话其实也和直接收碗筷差不多了。
可实际上,黄药师的表现大出我们意料。他说的是另一句非常诚恳的话:
“七兄若肯在此间盘桓,咱哥儿俩饮酒谈心,小弟真是求之不得。”
他的台词都是冷傲酷的,可偏偏这一句特别真挚、感人。书上都说:洪七公听他讲得诚恳,心下不禁感动。
这和欧阳锋明显是两种待遇,这里不仅仅是留饭了,而是粘人了,主动提出请客人在桃花岛“盘桓”。并且没有加时间限定,至少也是几天,甚至几个月。
难怪洪七公要感动,连我这个吃瓜群众读到也感动了。
四
如果你多了解一点黄药师,会更知道这句话的分量。
桃花岛是不留人住的。连后来亲女儿女婿搬到岛上来,黄药师也不和他们一起住,干脆让出了岛自己搬走。一句话:爷喜欢清净。
连女儿都不共享的岛,黄药师却邀请洪七公来盘恒,共享这里的花木、海风。
另外,他还加了一句:“小弟真是求之不得。”黄药师的人设一直都是“爱咋咋地”,何尝对人表达过“求之不得”呢?哪怕是他心里再期盼、再乐意的事,表面上也波澜不惊。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生怕人觉得自己求之不得。
他渴望离散的徒弟们回来,却从来没说半句“求之不得”。他很想要《九阴真经》,也从没说过“求之不得”。
可是对洪七公,却说出了“小弟真是求之不得”,真是把洪七公当作VIP了。从不粘人的黄药师,居然用自己的表达方式,粘了一把洪七公。
欧阳锋在旁边大概实在是有点醋,说了一句话:
“你们两位在一起,不到两个月,必有几套新奇的拳法剑术创了出来……
酸酸的对不对。
五
很多人看《射雕》,都忽略了这一段友情,只看到郭靖和拖雷的友情,郭啸天和杨铁心的友情。
其实黄药师对洪七公,也有一份并不常言说的友情在,有一种真诚的欣赏和敬佩。
从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出来,洪七公在桃花岛是享受各种优先权的。
岛上有奇门五行的布置,别人来了会被陷住,欧阳锋来了也必须由岛上哑仆带路才行。可是洪七公来到岛上,似乎并不要哑仆带路,直接就抵达核心地带找到了主人。
黄药师还诚心留他在岛上,将这里的万千世界,包括精心打造的弹指阁、试剑亭、绿竹林……都给他分享。
在岛上研发出新武功,洪七公也将第一个看到。正如欧阳锋酸溜溜说的:到时候有新奇的拳法剑术创了出来,老叫花子又能第一时间见证了。
这就是不喜多言的黄药师的深藏的情谊:
我并不粘人,却特别盼望留住你。
一言不合,就要给你最好的权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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