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喧嚣热闹,屋内却冷清至极。
空荡荡的客厅里,姜岁岁坐在沙发上,纤细的手指划过茶几上的文件。
左边是一份《眼角膜捐赠协议》,右边是一份《离婚协议》。
看着白纸黑字,她苍白的脸色浮起一抹怅然。
三年飞蛾扑火般的坚守,终于要结束了。
姜岁岁敛了神,拿起右边的文件前往二楼主卧。
房间里,床头灯柔和地开着,驱散了一室的冷清。
陆南承躺在床上,狭长的双眸微阖,似是已经睡着。
看着他刀削般的脸,姜岁岁有些晃神。
她伸出手,在虚空中无声描绘着他的轮廓。
“出去。”男人厌恶的声音传来。
姜岁岁手一僵,有些迟缓地放下。
“新年了,我来给你送新年礼物。”
她强忍着心底的涩意,将手中的离婚协议递给他。
陆南承拧着眉,神色带愠。
“明知道我看不见,还给这种东西!”
说罢,他拿起文件朝前狠狠一掷。
锋利的边角蹭过姜岁岁的脸颊,刮出一道血痕。
猝不及防的疼痛,让她倒抽了一口气。
“是离婚协议。”她苦涩解释道。
陆南承微怔,蓦地神情中满是讥讽:“白天不给非要大晚上给,你想玩什么花招?”
冰冷的话语如同窗外寒冬冰刃,狠狠刺向姜岁岁的心脏。
“我说了,是新年礼物……”
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,左胸口疼得好似烈火灼烧。
陆南承唇角勾起一抹厌恶:“大过年的有谁上班,你掐着点签字的目的,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
三年前他眼睛刚失明,这个女人机关算尽,就为了博得陆太太的身份。
现在陆家股市上涨,跃身成为枫城第一富商,她舍得放手?
这般想着,陆南承心情更为躁闷。
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下床,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,差点摔倒。
“小心!”
姜岁岁连忙伸手去扶,却被男人一把拂开。
她的举动,让陆南承觉得自己很挫败。
整整三年了,他还是没能适应黑暗。
姜岁岁轻手轻脚将桌子挪开一些,眼底带着陆南承看不到的卑微和小心。
“医生说了,过完新年正月就给你安排眼角膜移植手术,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见光明。”
她的话,并未给到陆南承安慰。
反而,是更肆无忌惮的羞辱。
“一想起过不了多久便要看到你的脸,我就觉得恶心。”陆南承话语间皆是浓浓的嫌恶。
姜岁岁的心狠狠一痛,让她差点直不起身。
这些年来,她如保姆般对陆南承悉心照料,换来的却是他的不屑一顾。
如今她依他所愿签字离开,得到的却是恶心二字。
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,她却是撞了南墙头破血流还一条路走到底。
“放心,离婚后做完眼部手术,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。”
姜岁岁轻飘的口吻,饱含了太多苦涩的情绪,沉重到让她近乎窒息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ⓨⓑγβ”
这时,窗外绽放了绚烂缤纷的烟花,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姜岁岁看着耀眼闪烁的烟花,在心底虔诚的祷告,愿新的一年她所爱之人喜乐安康。
“南承,烟花很美,快许个新年愿望吧。”她一脸真诚。
陆南承顺着声音,摸索着抬手抚上她的脸。
突然的靠近,让姜岁岁心一颤。
但下一瞬,陆南承粗粝的手指渐渐下滑至她的颈脖,一点一点收紧。
“我的新年愿望,是希望你早点死。”
第二章 情侣对戒
姜岁岁不敢置信,整个人如坠冰窖。
她以为陆南承只是不爱她,却没想到早已厌恶到了要她死的程度。
“你就这么讨厌我?”她颤声问道。
听着她哽咽颤抖的嗓音,陆南承只觉心情躁闷。
他甩开手,仿佛碰过什么脏东西。
“明知故问。”
短短四字,字字诛心。
姜岁岁看着他,嘴里心底满是无尽苦涩。
她转过身,萧瑟凄凉地离开卧房。
这份新年礼物,她送得自讨没趣。
姜岁岁回了自己住了三年的侧卧,蜷缩着躺在床上。
屋内暖气充足,却吹不走她心底的寒意。
彻夜未眠,辗转到天明。
正月初一。
两人一同回陆家老宅,给老人拜年。
陆氏集团独揽全国烟花市场,逢年过节尤为忙碌。
在陆南承失明,所有担子都压在了陆父身上,每年初一团聚压根见不到他人影。
陆母对姜岁岁不咸不淡,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。
只有陆老太太,每次看到她都笑容可掬。
“姜丫头,肚子有动静了没?”
饭桌上,老太太笑着给姜岁岁夹了个鸡腿。
姜岁岁看了陆南承一眼,随即佯装腼腆道:“南承马上要准备眼角膜手术,等痊愈后我们再备孕。”
“这些年多亏有你在南承这小子身边,他才能恢复这么好。”老太太一脸欣慰,“好孩子,新年想要什么礼物?”
新年礼物——
姜岁岁蓦地想起昨夜陆南承许下的新年愿望,喉头一阵苦涩。
“奶奶,我什么礼物都不要,只要南承平安健康就好。”
闻言,一旁的陆南承心底涌上几缕异样情绪。
但下一瞬,他依旧嘴不饶人。
“惺惺作态。”
听着他的冷眼讥讽,姜岁岁脸色蓦地一白。
一旁的陆老太太生气地拍了陆南承一下:“对姜丫头好一点,别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陆南承冷嗤:“这福气我宁可不要。”
姜岁岁不想老太太因为自己而被陆南承气到,连忙起身去倒水。
饭后,她如往常一般主动去厨房帮陆母洗碗。
客厅里,陆老太太看着玻璃门内忙碌的姜岁岁,扭头看着陆南承连连叹气。
“你再这样冥顽不化,有你后悔的。”
陆南承沉默着没接话,心底却情绪翻涌。
后悔?他最后悔的事便是认识了姜岁岁这个人!
晚上回家。
进屋后,陆南承没理会想扶他的姜岁岁,径自拿出盲杖摸索着上楼。
看着他的背影,姜岁岁忍不住喊道:“南承,明天初二可以跟我一起回姜家拜年吗?”
“那是你的家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陆南承冷声道。
冷漠的话语,刺得姜岁岁心口生疼。
她咽回涌上喉头的酸涩,用卑微的口吻小心翼翼祈求道:“最后一次,算我拜托你了……”
陆南承冷嗤一声,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。
看着被关上的门,姜岁岁垂在身侧的手无力的松开,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指缝中流逝。
她迟缓地进了侧卧房间,看着冷清的一室,心底涌上难以言说的凄凉。
连最后的一个月的佯装安好,他都不愿意给到自己吗?
姜岁岁晃着神,忽的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。
她下意识地担心陆南承有事,连忙走出去。
看着换了身衣裳正准备下楼的男人,姜岁岁愣了愣。
“南承,这么晚你要去哪?”
陆南承整理着袖口的皱褶,神情冷漠:“我的事,你少管。”
“我只是担心你……”
姜岁岁的话还没说完,便被他打断。
“不需要。”
陆南承扶着楼梯栏杆准备下楼,手中的东西不慎滑落至地。
他脸色微变,连忙弯腰摸索,好似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
一旁的姜岁岁捡起脚边的盒子,正要递给陆南承,神色蓦地凝滞了几分。
那盒子,显然是装戒指的锦盒……
第三章 不完整的团聚
“你要去见谁?”姜岁岁的嗓音有些发颤。
陆南承接过她手中的锦盒,如视珍宝的收回口袋。
“与你无关。”
他淡漠说完,便摸索着下了楼梯。
门外,司机开着车早已等候。
看着驶离别墅的车,姜岁岁攥着栏杆的手紧了几分。
想起锦盒内的对戒,她的心底倏然升起一抹不安。
陆南承曾有过一个女友,但多年前便已车祸离世。
他们两人这段长达三年的婚姻,虽然有名无实,但从未有过别的女人。
戒指,是要给谁?
这一夜,姜岁岁睡得格外不安稳。
她梦到陆南承把她丢在荒郊,开车离去。
她拼命追车,声嘶力竭地喊着他:“南承,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但那个男人却加快了车速,一次也没回头。
姜岁岁蓦地睁眼,泪流满面,原来在梦里,他也会离开。
擦去眼泪,姜岁岁看了看时间,清晨五点半。
她起床走出侧卧,看了下隔壁房间,空无一人。
陆南承一夜未归。
这样的情况,是三年来第一次。
姜岁岁蜷紧手指,试图平复内心的不安。
上午十一点。
姜宅。
姜母张罗了一桌的美味佳肴,姜父则整理着茶几上的八宝果盘,等着女儿女婿的到来。
眼见姜岁岁独自一人回来,姜父微怔:“南承呢,他没和你一起回?”
姜岁岁将手中的礼品袋放下,强扯出一丝欢笑:“他今天去医院复查眼睛,改天再来给你们拜年。”
姜父看出了她眼底的闪烁,但没有戳穿,而是默默叹了口气。
一旁的姜母解下围兜,神情有些失落:“妈特意做了满桌他喜欢的菜,可惜了。”
说着,她撤走了桌上一副空碗筷,进了厨房。
看着桌上的饭菜,姜岁岁只觉得心底一阵泛涩。
这辈子,她犯过的最大错误,便是让父母三年前成全了她的婚事。
至此也不会落得逢年过节团圆日,都做不到一家人团聚。
一旁的姜父招呼着姜岁岁坐下,给她夹了菜。
“吃吧,以前一家三口,现在也一样,挺好的。”
姜岁岁喉头一阵涩暖,她起身给父亲斟了酒。
“爸,女儿这些年没少让您操心,以后您照顾好自己。”她哑声说着,又给姜母倒了饮料,“妈腰肌劳损一直没好,医生嘱咐的推拿按摩一定要按时去。”
说完,姜岁岁举起手中的酒杯,眉眼间满是不舍。
“以后女儿不常回家,爸妈你们都要保重身体。”
姜母放下筷子,揉了揉姜岁岁的肩头。
“大过年的,怎么说出的话这么伤感。”她牵住姜岁岁的手,掌心有着常年累月做家务留下的薄茧,“年年岁岁有今朝,以后过节过年的,你没时间回家,爸妈去看你。”
姜岁岁心微微一颤,一言难尽的情绪涌上喉头。
“好。”她嗓音哽了几分。
一家人吃着饭,虽然有些冷清,但依旧温馨。
饭后,姜岁岁陪着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“听说南承的眼睛找到合适的眼角膜捐献者了?”姜父问向她。
姜岁岁微愣,随即轻轻点头。
“嗯。”
“是谁?得抽时间去感谢人家。”姜父认真说道。
姜岁岁攥着遥控启动手紧了几分,有些迟缓开口:“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,医生诊断她只有最后一个月了。”
第四章 感情怎样衡量
闻言,姜父叹了口气:“年纪轻轻的,可惜了。”
姜岁岁看着慈眉善目的姜父,喃喃动了动苍白的唇瓣,却没有发出一个字音。
不可惜的——
因为她有疼她的父亲,爱她的母亲。
只是不能陪伴他们终老,是永远的遗憾。
这时,姜岁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。
“新年快乐,药配齐了,你什么时候来拿。”一条备注为‘迟医生’的信息发了过来。
姜岁岁扫了眼一旁看电视的父亲,低头回短信。
“谢谢医生,我晚点联系你。”
下午,姜岁岁告别父母,独自开车去了医院,随后回家。
刚开门,她却意外看到陆南承坐在客厅,嘴里哼着小曲儿,似乎心情不错。
姜岁岁正要说话,却猛地看到他手指上带着一枚戒指。
她呼吸一滞,那应该是昨天锦盒中的戒指。
蓦地,她脸色一阵苍白。
“回来了?”沙发上坐着的陆南承听到了动静,将视线转向玄关处,“过年有值班窗口,明天去办离婚证。”
姜岁岁嗓音有些发颤:“怎么这么着急?”
闻言,陆南承难得好心情地扬了扬薄唇:“既然是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,当然要趁早。”
姜岁岁心头闷了一下,手中装药的塑料袋被她紧紧攥住。
听到窸窣声,陆南承皱眉问道:“你手里拿着什么?”
姜岁岁微愣,下意识藏至身后,蓦地想起他看不见,又拿了出来。
“没什么,一些清热降火的药。”
“大过年的吃药,晦气!”陆南承说着,起身准备上楼。
临到姜岁岁身侧,一阵酒味萦绕而来。
她敛了情绪,忍不住问道:“昨天晚上你去哪了?”
陆南承微顿,随即冷声:“我说过我的事……”
“我现在是你的妻子,有权利过问。”
生平第一次,姜岁岁打断了他的话。
这三年来,他的冷嘲热讽她可以忍受,他的目中无人她也能承受。
可那枚戒指和酒味,却成了击垮她的利剑。
陆南承顺着声音面向姜岁岁,随后暗哑低语:“昨晚我在参加酒局,你满意了吗。”
说罢,他扶着栏杆上楼梯。
参加酒局——
他宁可去……都不愿多看她一眼。
姜岁岁一阵眩晕,连带着头也如针扎般刺痛。
她连忙抱紧脑袋,想缓解那抹疼意。
陆南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痛苦低吟,心底一紧:“你怎么了?”
姜岁岁刚要说话,鼻子突然一热,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滑落。
她有些慌乱地抬手抹去,仰头看着陆南承俊朗的脸庞,和无光的眼眸。
所有的一切,都是她爱至骨髓的模样。
“我好像生病了。”姜岁岁哽声道。
她卑微地祈求能从他的脸上,看到一丝一毫对她的担忧。
但是没有,只有无尽的冷漠。
“别装了,没意思。”陆南承转过身继续上楼。
他唇角勾起一抹不耐,觉得自己刚才的愣神有些荒唐。
他是疯了才会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。
生病?不过是她又一次抗拒离婚的幌子。
就算是不治之症,明天这婚也得离!
姜岁岁又一次看着陆南承的背影,眼眶逐渐涩红。
看着掌心的鼻血,她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苍白……
第二天,正月初三。
姜岁岁起床出门,发现陆南承早已不在家。
想起昨夜说过的话,她心底浸满了苦涩。
吃了新配的药后,姜岁岁又开始频繁流鼻血,身上也没有太多力气,她决定去医院看看。
“特效药的副作用会比一般药要强烈,最好的办法是住院接受化疗。”一身白大褂的迟亦说道。
姜岁岁蜷紧手心,低声道:“谢谢医生。”
字里行间,都是对化疗的婉拒。
迟亦眉眼划过一丝怜悯:“为了保护这双眼睛,你甘愿这样忍受病痛的折磨?”
“让他重见光明,本就是我的新年愿望。”姜岁岁苦涩道。
迟亦语气沉重了几分:“值吗?”
“任何感情,都没法用这个字衡量。”姜岁岁笑了笑,不达眼底。
离开诊室,姜岁岁又有些眩晕,只能扶着墙慢慢走。
医院花园,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长廊上坐着。
“南承……”姜岁岁正要出声,却蓦地卡在喉咙。
陆南承的身侧,坐着一个模样精致的女人。
那女人小腹隆起,手指上带着一枚闪耀的戒指……
第五章 如你所愿
那安好温馨的一幕,刺痛了姜岁岁的眼。
陆南承身侧的女人觉察到了什么,朝她看了过来。
四目相对,有莫名的因子在涌动。
“南承哥,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?”
许晴珃视线依旧落在姜岁岁身上,却对身侧的男人问了话。
“谁?”陆南承拧紧了眉,凭感觉环顾四周。
不远处的姜岁岁蜷紧了手指,有些迟缓地抬步走去。
“南承。”
陆南承听到她的声音,神色骤然转冷。
“你跟踪我?”
姜岁岁微怔,随即扯了扯嘴角:“我来医院看病。”
闻言,陆南承唇角勾起一抹轻蔑:“演戏还要做全套,你不嫌累吗?”
姜岁岁脸色一白,顿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。
陆南承拉着一旁的许晴珃起来,保护意味十足。
牵着女孩的手,他这才转身面向姜岁岁站着的方向。
“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跟踪的事,丢人现眼。”
说完,他便带着许晴珃一同离开。
临到姜岁岁身侧,许晴珃意味深长的看了姜岁岁一眼,隐有挑衅之意。
姜岁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。
她坐在公交站牌下,看着十字路口人来人往。
有青涩甜蜜恋人,有憧憬未来的夫妻,更有蹒跚过马路相互搀扶的老人。
回首她和陆南承的那些年,这三个阶段他们都未曾经历。
于她而言,有的只是曾经的单相思,后来如保姆般的婚姻生活,现在——
想起刚才医院那一幕,姜岁岁只觉无比悲寂。
不管她怎么做,始终都捂不热那个男人的心……
回到家,姜岁岁脱了外套疲惫地靠在沙发上。
“叮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。
姜岁岁拿起来一看,是母亲拨来的电话。
“小岁,快来医院,你爸出事了!”
姜母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哭腔,听得让人心肝一颤。
姜岁岁连外套都来不及穿,急匆匆出了门。
医院。
抢救室门口,姜母抓着姜岁岁的手,泪眼婆娑。
“你爸给陆南承打电话,听说了你们要离婚的事。一气之下心脏病犯了了……”
她攥着姜岁岁的手,好似用尽了她半生的力气,哽声道:“你老实告诉妈,结婚这三年来,你到底受了多少苦?”
母亲声泪俱下的一番话,让姜岁岁无言以对。
“妈,对不起……”
这些年所受之苦,从前她觉得甘之若饴。
可现在看到父母这般模样,她只觉得无比揪心。
病床前的父亲,迟迟没醒。
医生说,若超过48小时还不醒,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。
姜岁岁蹲跪在床边,小心轻柔地握着父亲粗粝的手。
“爸,都是我不好……”
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,才能将父亲唤醒。
老天,求你帮帮我,不要对我这般残忍……
夜深。
病房门外,姜岁岁掏出手机,一遍遍拨打陆南承的电话。
她不奢求那个男人能来医院,只想问问他到底对自己父亲说了些什么。
第四遍拨通电话,铃声响到底终于被接听。
“什么事?”听筒那端传来陆南承不耐烦的声音。
姜岁岁握着手机,颤声道:“你对我爸说了什么?他被气得进医院了……”
电话那端一阵沉默,片刻后才传来回应:“我都是实话实说。”
实话实说——
他们这段长达三年的婚姻,姜岁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,过的是什么日子。
姜岁岁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话语,只觉破碎不堪的心呼呼灌着冷风,整个人如坠冰窖。
“陆南承。”她一字一字唤着他的名字,仿若泣血,“这三年来我自认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,在你父母和老太太面前也是毕恭毕敬,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!”
另一端的陆南承冷笑一声,传来仿若炼狱之音:“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年,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从我的世界消失?”
姜岁岁噤了声,感觉身上的力气都在消散。
陆南承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那端传来:“姜岁岁,你到底还要活多久,才肯去死?”
到底还要活多久——
姜岁岁倏地红了眼。
老天早已定了她的生死之期,她想再多活一天都成奢望。
她喉间溢出一丝哽咽:“还有一个月,就能如你所愿了。”
第六章 再无庇护
挂了电话,姜岁岁回了病房。
她依偎在父亲床边,小心轻柔地用湿毛巾帮他擦拭着手。
父亲手腕上,有一道陈年的烫伤疤痕。
那是七岁那年的除夕,姜岁岁玩烟花不小心烧了棉袄。
父亲为了救她,徒手拽了她身上起火的外套。
至此,手腕位置留下了永恒的疤痕。
姜岁岁一点点划过视线,落在了父亲的左手大拇指上,有一个深紫色的印记。
那是八岁那年的夏天,父亲教她骑自行车。
姜岁岁不慎摔倒,父亲来不及拽稳她,只能用手抱着她的头倒地。
他的拇指被地上生锈的钉子,锋利刺穿。
每一个疤痕,都是父爱的证明。
“爸,快醒来吧。”姜岁岁握着姜父的手,轻声喃呢,“等您醒来,女儿骑自行车载您去河边兜风,去公园练太极,去水库钓鱼……您别离开我……”
她哽声说着,眼眶一圈圈泛红。
“陆南承不好,我不要他了。我以后只做姜家的女儿,不做陆家的媳妇。”
正月初四,00:00。
病床头的心电检测仪,传来一声刺耳而又冗长的嘀声。
门口,刚打水进来的姜母听到声音,手中的热水瓶蓦地摔落到了地上。
她趔趄地朝病床走去,颤抖地握住了姜父逐渐失去暖度的手。
“老姜,老姜……”姜母一遍遍唤着,眼底满是绝望。
姜岁岁站在床尾,整个人如石头一般动弹不了。
泪水无声汹涌而落,她张了张嘴,想再叫一声爸,喉咙却好似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声音。
千言万语,堵在心口,梗在喉头。
她已经做好了率先离开的准备,现在父亲却走在她前面。
要如何,才能承受这种痛……
三天后,追悼会。
陆南承未见人影,陆父陆母代替出席,一句公事公办的节哀,再无其他。
陆老太太一同前来,拉着姜岁岁的手唉声叹气。
“姜丫头啊,看在奶奶的份上,别怪南承那小子没来。”
老太太叹着气,又用恳求的口吻说道:“他眼睛不好脾气也跟着变坏,待月底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,会好好和你过日子的。”
“到那个时候,就守得云开见月明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…”
姜岁岁眸光空洞的看着灵堂之上父亲的黑白遗照,眉眼间满是悲寂。
陆南承重见光明的那天,她的世界将会永远陷入黑暗。
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吗?
陵园。
崭新的墓碑立在坟前,姜父威严而又和善的照片被永远地贴在碑上。
姜母一言不发的上了香,随即静静烧着纸钱。
她平静的面容,仿佛已经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。
但姜岁岁看得出,母亲在竭力忍着巨大的悲痛。
“妈……”姜岁岁动了动唇瓣,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。
姜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了身:“我回去给你做饭,你抽时间把东西从陆家搬出来,早点回家。”
早点回家——
回到属于姜岁岁的家。
不会受苦受委屈,也不会让姜父担心的家。
待母亲走远后,姜岁岁蹲坐在坟前前,将头倚靠着墓碑。
“爸,一直没告诉您。那个身患绝症要给陆南承捐献眼角膜的女孩就是我……”
“对不起,您养育我长大,我却没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……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您,您等等我,别走太快,不然我追不上您步伐。”
姜岁岁顿了顿,眼神有些迷惘:“只是那个时候,妈该怎么办呢?”
天色渐暗。
姜岁岁默默回了陆家别墅。
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婚,再多耽搁一天对谁都是折磨。
门前,姜岁岁用指纹开锁,却发现密码错误。
她微愣,划开键盘按了数字密码,再一次显示密码输入有误。
姜岁岁心一沉,隐隐有不好的预感。
她摁响门铃,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。
门开,一身家居服的许晴珃站在玄关处,俨然成了屋子里的女主人。
第七章 原来是她
姜岁岁愣住,她记得这是那天在医院看到和陆南承在一起的女人。
“你的东西都已经打包收拾好,搬家公司等下会来。”
许晴珃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客厅,姜岁岁这才看到家里的一切布局都已经改变风格。
她的衣服护肤品全都凌乱打包扔在了客厅,还有和陆南承仅有的一张婚纱照也被随意仍在地毯上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她问道。
许晴珃笑了笑:“你和南承已经协议离婚只差领证,那你自然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。”
闻言,姜岁岁只觉无比荒谬:“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住进来?”
许晴珃微愣,随即挑眉:“你觉得呢?”
这时,楼上传来了陆南承的声音:“珃珃,你在和谁说话?”
“没什么,路过讨水的。”许晴珃仰头回应。
“吵死了,关门!”楼上传来霹雳声响。
许晴珃有些无奈地将视线转向门口的姜岁岁:“他就这脾气,你多担待。”
字里行间,隐约透着相识多年的口吻。
姜岁岁愣愣看着许晴珃,莫名觉得她那双眼睛似曾相熟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许晴珃笑得意味深长:“能让南承死心塌地的女人,你觉得还能有谁?”
“是你?!”姜岁岁瞳眸一颤。
蓦地发现面前这个女人的一双眼睛,陆南承尘封相册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。
她就是陆南承多年前车祸‘早逝’的初恋女友!
看着这张和照片中完全不相同的脸,姜岁岁不敢置信:“你还活着,为什么现在才出现?”
“当年车祸让我毁容,我花了四年时间才换了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回来。”许晴珃一脸云淡风轻,仿佛在说一件并不要紧的事,“等月底南承重见光明,便是我和他新的开始。”
闻言,姜岁岁心底五味陈杂。
她看着许晴珃隆起的小腹,忍不住问道:“这孩子,是他的?”
“不是。”许晴珃回答得很干脆。
看着姜岁岁一脸错愕的样子,她笑道:“这孩子是我前夫的,我本来想打掉,是南承执意让我留下的。”
这一瞬姜岁岁彻底意识到,为什么自己捂了三年都无法捂热陆南承的心。
因为他心底满满当当都塞满了许晴珃,不管她经历过什么有过什么,他都能爱屋及乌。
他把所有的爱和温暖都给了许晴珃,所有的憎恶和冰冷都留给了自己。
她输了,输得彻头彻尾。
姜岁岁没有去拿客厅内打包的行李,而是转身离开了别墅。
此刻的她,觉得再多待一刻,都是对自己的致命讽刺。
“叮”手机铃声响起,一个陌生的号码拨了进来。
“您好,这里是蚂蚁搬家,请问姜女士是您要搬家吗?”一个女声客气问道。
姜岁岁握着手机,嗓音微哑:“没有,你打错电话了。”
说完,她便将电话挂断。
浑噩着回家,姜岁岁看到在厨房忙碌的母亲,鼻头泛酸。
“回来了,快洗手,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。”姜母将菜端上餐桌。
姜岁岁点了点头,正要去洗手间,却蓦地感觉一阵眩晕,鼻腔内也涌出一阵热流。
“小岁?”姜母连忙扶住她,并拿纸巾过来擦鼻血,却发现越擦越多,根本止不住。
姜岁岁咬着舌尖想让自己保持清醒,却还是不争气地两腿发软。
姜母搀扶着她在沙发坐下,好一会儿才止住血。
“你的身体怎么回事?”姜母颤抖地握住姜岁岁的手,眼中满是惊慌失措。
姜岁岁张了张嘴,喉头一阵哽咽。
“妈,对不起……”
她知道,她的病情瞒不住了。
第八章 到底亏欠
一番冷静后,姜岁岁将所有情况都告诉了母亲。
“马上离婚,以后妈照顾你。”
姜母拉着姜岁岁的手,止不住的颤抖。
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,姜岁岁轻轻将头靠在她肩膀上。
“是女儿不好,这么大还让您担心……”
“长再大也是妈的掌中宝。”姜母拍着她的手背,微微哽咽。
这一夜,姜岁岁和母亲睡在了一起。
她像小时候一样,依偎在母亲怀中,感受到莫大的安心。
翌日。
姜母早起出门买菜,姜岁岁在家打扫卫生,手机传来了铃声。
看到来电人显示‘老公’二字,她有些恍惚。
她差点忘了,自己的另一个身份。
“带上户口本出来,我在你家楼下。”陆南承冰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。
姜岁岁一时怔住,刚要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。
“好。”她木然应道。
林间小道,一辆黑色林肯加长车停在路边。
姜岁岁裹紧身上的风衣,迎着寒风走去。
车上,陆南承一身黑衣坐得挺拔有型。
纵使双眼没有聚焦,但立挺yihua的五官却依旧熠熠生辉。
“去民政局。”陆南承对司机吩咐。
姜岁岁看着身侧的男人,短短几天没见,好似变了模样。
他换了发型,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水味,整个人都变得意气奋发。
大抵,这便是爱情的力量吧。
“听医院说,给我捐献眼角膜的志愿者一直和你保持联络。”陆南承突然开口问道。
姜岁岁愣了愣:“是。”
“把他的资料给我。”陆南承淡薄道。
姜岁岁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几分,心底涌上一抹无言的怅然。
“你找她什么事?”她敛住情绪问道。
陆南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车窗,淡声道:“我想让手术提前。”
他的话,让姜岁岁怔住。
“最后半个月,你都等不了吗?”
陆南承没多在意她话中的深意,难得好心情解释道:“珃珃回来了,我想快点看到她,多一天都等不下去。”
姜岁岁看着他,只觉破碎不堪的心又一次被尖刀搅碎。
一下又一下,是痛到极致的麻木和悲怆。
一路无言,直至民政局。
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,两人的结婚证换成离婚证,一人一本。
陆南承捏着新鲜出炉的离婚证,心底莫名有些沉闷。
“该补偿你的,我会让律师联系你。”
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很差,一半是她咎由自取,另一半则是他刻意为之。
姜岁岁垂着眼睑,语气淡淡:“不用。”
听着耳畔传来的低软声音,陆南承眉心紧蹙:“我不想欠你什么。”
闻言,姜岁岁扯了扯嘴角。
她抬眸看着与自己不过半丈距离的男人,视线一点点滑落他薄凉的唇,英挺的鼻,最后定格在他狭长的双眸之上。
“陆南承,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。”
说完,她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,离开民政局。
一路上,陆南承蹙着的眉久久都没舒展。
他耳畔一直回旋者姜岁岁最后说的话,心底始终不是滋味。
“我到底还欠那个女人什么?”陆南承问向司机。
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眼他,有些战战兢兢道:“老板,我一个局外人不太清楚……只不过这次看姜小姐,好像又瘦了很多,差点没认出来。”
“她瘦了?”陆南承言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紧张。
司机平缓开着车,大着胆子继续道:“是的。姜小姐脸色也很白,看起来很憔悴虚弱,像是生病了……”
眼看后视镜中陆南承的脸色越来越差,司机赶忙改口道:“可能是前不久姜小姐处理她父亲的事,所以没休息好吧。”
陆南承没再接话,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握成了拳。
第九章 重见光明
丰林小区。
姜岁岁回到家,还没开门进去,鼻血又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。
她仰着头想将血止住,鲜红的血水从鼻翼直接流淌到了耳畔,触目惊心。
一阵眩晕,她腿软着倚靠门沿蹲坐下来。
姜母听到门外的动静,连忙将门打开。
看到满脸是血的女儿,她大惊失色。
“小岁!”
救护车上。
姜岁岁戴着呼吸罩,视线有些模糊。
“妈,天是不是快要黑了……我看不清你……”她喃喃道,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,想再将母亲的样子牢牢记住。
姜母紧紧攥着她的手,止不住颤抖。
“等到了医院,就看得清的……”姜母哽声说着,嗓音沙哑得不像话,“孩子,别睡……今天是元宵节,妈包了汤圆还等着煮给你吃呢……”
姜岁岁睫毛轻颤,已经没有太多力气。
“妈……我好像看到爸了……他端着黑芝麻馅儿的汤圆,在喊我去吃……”
她的眼前仿若蒙上了一层灰雾,一点点被灰暗淹没。
“好甜,好甜……”
她动了动苍白的唇瓣,还想再说点什么,却终是无力的阖上了眼。
“小岁——!!”
悲戚的嘶喊声,透着无尽的哀恸。
另一边。
陆南承坐在车内迟迟没有回家。
他手里拿着离婚证,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姜岁岁的身影。
纵使失明这三年来,长年累月的黑暗,让他快忘了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模样,但此刻他脑海中的那抹身影却异常清晰。
“叮……医院来电,医院来电……”
手机铃声拉回了陆南承的思绪,他摸索着摁了接通键。
“陆先生,您的眼角膜手术可以提前进行了,请您尽快来医院。”
陆南承一愣,心底没有预期的情绪,反而有些沉闷。
“怎么突然提前了?”
“与您签署眼角膜移植手术的志愿者今天下午突发病逝了,她母亲遵循逝者遗言,已将眼角膜取出存入眼库。”
听着电话那端医生说的话,陆南承微微收了心思,但依旧有些不踏实。
他和医生约了第二天上午的手术,随即回了家。
开门进屋,陆南承没有用盲杖,而是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进客厅。
“砰!”
脚下磕一个障碍物,让他差点摔跤。
“什么东西?”陆南承眉眼不悦。
许晴珃从厨房走出来,挺着肚子说道:“上次就告诉你,我把茶几挪到那个位置了,你注意点走路。”
陆南承下颚角的线条绷紧了几分,甩出盲杖摸索着上了楼。
楼梯扶手栏杆上,多了一些棘手的灯串,锋利的边角有些割手。
陆南承的脸色异常难看。
若是那个女人在,一定不会弄这些磕磕绊绊的东西影响他……
他抿着薄唇,一言不发进了房间,将门关得惊天动地。
第二天,手术顺利进展。
陆南承眼睛上缠着纱布,感觉压在心底整整三年的阴影即将挥散。
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拂过眼角,迫切想重见光明。
想起这个志愿者是姜岁岁帮忙寻到的,他拿起手机决定给她打电话分享一下这份喜悦。
“嘟”
铃声响到底,都没有人接听。
这是第一次,陆南承拨打那个女人的电话,没有立即得到回应。
陆南承的心情,骤地低沉了几分。
那莫名的情绪,冲散了他心底的畅快,只觉得无比烦躁。
他摸索着拨通语音信箱,给姜岁岁留了言。
“眼角膜手术已成功移植,谢谢你帮我找的志愿者。”
第十章 却不见她
那个女人在听到自己的留言后,应该会立马跑来医院看望他吧?
这般想着,陆南承嘴角勾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。
连着两日,医生给他复检眼部情况,都表示恢复得很不错。
“听说那个志愿者女孩生前拒绝放射化疗延续生命,就是为了保护这对眼角膜。”护士在一旁感叹道。
闻言,陆南承的心微微紧缩。
一直压在心头的莫名情绪,让他有些沉闷。
这两天姜岁岁一直没有给他任何回复,甚至也没来医院看他。
她不是一直盼着自己能重见光明吗,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。
陆南承正晃着神,耳畔又传来护士和医生的交谈声。
“那个女孩明天就要下葬了,今天追悼会好像都没什么人吊唁。”
“是啊,那么好的一个人走得如此冷清,怪可怜的……”
听着他们的话,陆南承蜷紧手指,心底做了决定。
“我想去。”他对医生说道。
或许,姜岁岁也在参加那场葬礼,在替他感谢那个志愿者。
闻言,医生微愣:“眼角膜移植术后必须七天才能摘纱布,你的眼睛目前不能见强光。”
“我想最后见那个志愿者一面,毕竟是她让我重见光明。”
因为有她的眼睛,他才能如正常人一般好好看这个缤纷世界。
医生见他执意如此,心情微微踌躇。
那个如花般枯萎的女孩,走得太过孤零,多一个人去看看她也好。
一番思考,医生勉强帮他拆了眼部的纱布,然后戴上防强光墨镜。
“参加完葬礼,必须尽快赶回医院。”医生嘱咐道。
陆南承点头,随即努力适应墨镜内半模糊半暗沉的画面。
三年了,他终于能够再次看见了……
北山殡仪馆。
冷风刺骨吹来,透着令人压抑的沉重气息。
陆南承戴着墨镜,朝着挂满白布的灵堂走去。
越往里走,他就觉得心口压着的石块越沉,隐隐让他透不过气。
深黑的墨镜下,所有的色彩都变成得灰蒙蒙。
灵堂之内,一个消瘦的中年女人跪坐在蒲团上,神情悲恸。
“到了那边一定要听你爸的话,按时吃饭好好睡觉。”
“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,更没有让你伤心的人……”
陆南承听着那个声音,只觉得有些耳熟。
好像是……姜岁岁母亲的声音?
他呼吸一滞,脚步有些沉重地朝前走去,看到那个中年女人有着一张和姜岁岁模样相似却沧桑的脸。
“妈?”他瞳眸一缩,下意识唤出了声。
这里明明是那个志愿者的灵堂,姜岁岁的母亲为何一脸悲恸坐在这里?
姜母好似这才发觉有人走了进来,她侧眸看了眼一身黑衣的陆南承。
“你来了。”姜母哑声说着,将视线定格在他戴着墨镜的双眼上,“小岁的眼睛,用得还习惯吗。”
陆南承心一颤:“什么意思?”
给他捐献眼角膜志愿者不是个癌症患者吗?
姜母没回应他,而是将视线转向鲜花簇拥的水晶灵柩,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无声淌落。
陆南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大脑蓦地一片空白——
那水晶灵柩内躺着的女人,俨然是姜岁岁!
第十一章 她的付出
陆南承狠狠地怔在原地。
像是被一道雷击中,寒意从脚底一瞬传遍了他的全身。
捐献眼角膜给他的人……是姜岁岁?!
陆南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,呼吸却是缓慢得像是将要停止。
蓦地,他的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。
他下意识用手捂住胸口,但无济于事,疼痛没有缓解半分。
姜母看着陆南承,眼神哀伤,她轻声说:“小岁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,但是既然你来了,也该知道所有的真相。”
“当年,小岁不顾我和她爸爸的劝阻,执意要嫁给你。本以为你们陆家大门大户,不会苛待我女儿。可她患上癌症,你这个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的丈夫都不知道。”
眼泪顺着衰老的面颊缓缓流下,先后失去丈夫和女儿,姜母整个人在几天之间垮了下去。
陆南承喉间一涩,双膝重重跪在地上,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。
他低垂着头,声音嘶哑的好似被锋利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:“对不起……妈,对不起……”
姜母疲惫地叹出一口气,合上眼偏过头不再看他:“好好保护……你的眼睛吧。”
其实她是想说‘小岁的眼睛’,可想起女儿那坚定的态度,到嘴边的话还是收了回去。
纵然有再多的怨气也没办法,他偏偏是女儿深爱的人,深爱到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,只为让他再见光明。
陆南承没有离开,他跪在姜母的身后,沉默地忍受着心脏的疼痛。
直到夜色降临,因他没有及时赶回医院,陆老太太派来的人来寻他。
刚到追悼会,那人瞧清,又无声地退出去,跟陆老太太汇报这事。
陆老太太很快便赶来,她走进殡仪馆,看到姜岁岁的灵柩,双膝一软险些倒下。
佣人们眼疾手快地扶起老太太:“老夫人!”
姜母和陆南承闻声转过头才看到陆老太太的到来。
陆南承心一沉:“奶奶……”
“啪!”
陆老太太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。
她虚弱的身子颤抖着,眼眶通红:“你,你是怎么做丈夫的?姜丫头生了病不治,把眼角膜给了你,你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?!”
陆南承咬着牙一声不吭。
姜母走上前,轻声劝慰:“老夫人,小岁捐献眼角膜的事情,是她自己做决定的。”
陆老太太攥住她的手,胸口起伏着:“姜丫头妈妈,你不要说这些,姜丫头心地善良我是知道的,但是若不是我们家这个混账东西,姜丫头怎能到如此地步!”
姜母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,又疼又涩,让她有些喘不上气。
原来,原来还是有人知道她女儿这些年的苦楚的。
可是到最后,姜母也只能喃喃道:“算了,算了……”
馆内一片死寂,蔓延着沉默。
这时,一个娇媚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。
“南承,你在哪里?”
众人闻声看去,神色皆是一变。
扶着腰的许晴珃缓缓踱步走进,在看到陆老太太的那一刻,她面露喜色,撒娇一般地喊道:“奶奶,好久不见了,您怎么在这?”
陆老太太眉心紧锁:“这位小姐,我们从未见过,何谈好久不见?”
许晴珃“哎呀”一声,笑起来:“我忘记了您没见过我整完容的样子了,奶奶,我是许晴珃呀。”
“你来做什么?!”陆南承抬眼看她,眸底冷冰冰的,“赶紧离开这里!”
“你没有回医院,医生说你来看望捐献眼角膜的志愿者了,我就来找你了呀。”许晴珃轻轻皱眉,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。
陆老太太看着陆南承,指着许晴珃问他:“就是因为这个女人,你才跟姜丫头离婚是不是?!”
“混账东西我告诉你,只要我老婆子还活着一天,你就别想娶其他女人进我陆家的门。”
第十二章 愿望成真
许晴珃闻言,神色一瞬变得难看。
但她强忍着怨气,还是扯了个笑容:“奶奶,您这是怎么了?怎么这么生气?”
陆老太太大手一挥,手掌打到许晴珃的肩膀上,她猝不及防,险些摔倒。
好不容易站稳之后,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南承:“南承……”
他就这样看着他的家人欺辱她?
陆南承心烦意乱,冷冷地开口:“让你回去就回去!别在这里碍眼!”
许晴珃一噎,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情绪。
行,为了能嫁入陆家,忍一时也不是不行。
她抿抿唇,低声说:“我知道了,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可就在要转过身的时候,她看见了灵柩里的人。
那面孔,那容貌,不正是姜岁岁?
转过身,她的嘴角忍不住地肆意上扬。
姜岁岁死了?这可真是件让她心情愉悦的事。
虽然姜岁岁对自己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,但是她眼中对陆南承浓厚的情意始终是个麻烦,让许晴珃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。
现在好了,再无后患。
许晴珃笑着离开了殡仪馆。
陆老太太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的孙子:“我说的话,你听见了没有?!”
陆南承垂着头,放缓了语气:“听到了。奶奶,您别再动气了,再气坏了身子。”
“你还担心我?我看你是巴不得赶紧把我气死!”陆老太太喘着气说。
“奶奶,你说的这是什么话……”陆南承紧抿着唇。
陆老太太哼了一声,厉声道:“姜家也没什么人,你就跪在这里给小岁守着!好好地在这里给我反思!”
姜母阻拦:“老夫人,这就不必了。”
“姜丫头妈妈,你别管他,你岁数大了,经不起折腾,先跟我回去休息休息。”陆老太太说着,就去拉姜母的手。
陆家的主家母下决定惯了,不由分说就将姜母带出了殡仪馆。
姜母担忧地看着女儿的灵柩,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。
陆老太太看出她的忧虑,宽慰道:“你放心,我派了人守在这里,你一看就好久没有休息了,如果你也倒下,不是叫姜丫头在天上担心吗?”
一番话说下来,姜母心一疼,最后还是跟着老太太暂时离开了。
很快,姜岁岁的灵柩前就只剩下了陆南承一人,老太太派来的人则都守在门外。
周遭归于寂静,陆南承无声地抬起头看向灵柩。
片刻,他喉咙微微一动,觉得眼睛处有些疼痛。
他茫然地伸出手摸了一下,竟触碰到一片湿润。
陆南承看着手指上清澈的液体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眼泪。
他心脏狠狠一颤,整个人怔住。
他……哭了理整家獨費付βγ?为姜岁岁哭了?
像是为了要印证他的这个想法似的,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掉落在他眼前的地上。
医生似乎叮嘱过,他不能流眼泪,不然会伤害到眼角膜。
可是,他控制不住。
心已经痛到麻木,眼睛也像是被千百只蚂蚁啃咬一般疼。
姜岁岁,是你在惩罚我吗?
陆南承倏地想起姜岁岁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,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你欠我的,永远都还不清。”
他那时只不过觉得,她是在抱怨结婚的这三年里他苛刻的行为,如今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。
姜岁岁说的没错,他欠她的,永远都还不清。
不止是一双眼睛,还有她的生命,她付出的一切。
他曾问她,还有多久才能去死。
她回答,一个月后就会如他所愿。
他当是她求取怜悯的手段,却不想这其实本就是她的计划。
他的新年愿望,成真了。
第十三章 天人相隔
陆南承在姜岁岁的灵柩前待了四天。
第七天,是她下葬的日子。
陆老太太身体不好,却还是跟着姜母悉心处理着后事。
按照姜母的要求,没有办的太张扬。
灵柩送进火葬场,最后只送出来一个小盒子。
轻飘飘的,方方正正的木盒,就将姜岁岁这一生都归为虚无。
姜母哭成个泪人,几近晕厥,陆老太太和她相互搀扶着,哽咽地说不出话。
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媳妇,偏就是缘浅,竟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。
陆南承一双眼眸布满血丝,一阵阵刺痛。
他看着姜岁岁的骨灰盒,心底蓦地就冒出个离奇的想法。
他想把她带回家。
想是这么想,最后还是看着那盒子被放进一个小小的坑中,再被泥土掩埋。
陆南承胸口闷痛,他看了一眼墓碑上姜岁岁的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子眉眼弯弯,扬着清纯干净的笑容。
这是她年少时的模样,有着让人看一眼就沉迷的魔力。
陆南承没有问,为什么没有用她后来的照片,他心知肚明,从和他结婚之后,她就在一心一意的照顾自己。
没有时间照相是一个原因,脸上没有笑容是另一个原因。
随着石板的合上,陆南承突然清晰地认识到,他再也看不见姜岁岁了。
一股气血直冲心头。
陆南承眼前一黑,双腿一瞬失去力气,身子便倒下。
之后,再无意识。
再醒来时,陆南承人已经回到了医院。
他睁开眼睛,却看到一片黑。
他心中一惊,下意识地抬起手覆上双眼,就摸到了绷带。
“别碰。”医生厉声道,“都跟你说了,手术做完七天之后都要好好休息,你不仅熬夜长时间用眼,还流了眼泪,差点感染!”
“要是再晚来医院一会儿,那眼角膜就保不住了!”
陆南承悻悻地放下手臂,他自知有错,没有辩驳。
“这次,你得在医院里再多待几天了,等眼睛没问题了,我才会放你走。”医生说。
“谢谢医生。”他淡淡道。
片刻,耳边响起病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,他知道是医生走了。
重新绑上了绷带,眼前只能看到微弱的光亮。
陆南承呼出沉重的一口气,放在身侧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。
他本以为,摆脱了姜岁岁之后,他会开心,会快乐,会有着重获自由的快感。
可姜岁岁的离去,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缺了点什么。
或许是胸膛中的一根肋骨,不然为什么他的胸口疼痛不止?
而这种疼痛并不剧烈到让他难以忍受,反而是因为可以忍受,才仿佛是在一点点折磨他,要他时时刻刻记起她的脸。
陆南承深吸一口气,举起手臂狠狠地在床上捶了一下。
随之而响起的,是他愤怒却无力的声音。
紧接着,门再次被打开,而后关上。
缓慢的脚步声传来,最后在他的耳边消失。
陆南承抿了抿唇:“奶奶。”
陆老太太看着他应了声,说:“我把那个许晴珃赶走了,希望你可以处理好这件事。”
“我知道了,奶奶。”他咽了下喉咙。
到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,陆老太太比任何人都了解他,她问:“用着姜丫头的眼睛,心里是不是很不好受?”
陆南承低声说:“……是。”
“愧疚,还是后悔?”陆老太太又问。
他顿了顿,缓缓道:“都有。”
闻言,陆老太太叹了一口气。
“可惜,这都不是姜丫头想要的。”
第十四章 结婚照
姜岁岁想要的是什么?
从前的陆南承以为,她想要的是陆太太的位置,想要的是陆家的荣华富贵,想要的是高人一等的地位。
这些,他都给了。
可奶奶说,他不知道姜岁岁想要的东西是什么。
半个月后,医生说,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大碍,可以出院了,之后只要注意休息就行。
陆南承谢过医生,离开医院,径直回到了家。
他和姜岁岁曾经的家。
站在大门门口,陆南承在电子锁上输入一串密码,但锁上却泛起红光。
他愣住,片刻才反应过来,自己输入的是之前用了三年的密码。现在的密码已经被他改了。
可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,想不起新密码是什么。
就在他茫然的时候,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。
陆南承的心猛地一跳。
是……姜岁岁吗?
但门后露出的却是许晴珃的脸,她勾起一抹笑容:“南承,你回来了。”
陆南承的心一瞬坠落,脸色跟着一僵。
是了,姜岁岁已经死了,在被他亲自赶出了这个家之后。
见他脸色不好,许晴珃关心道:“南承,你怎么了?是不是眼睛不舒服?”
说着,她就要伸手去摸他的眼睛。
陆南承下意识地挥手挡开。
清脆的一声,让两个人都怔住。
屋中弥漫着诡异的缄默。
陆南承避开许晴珃的目光,先一步开口:“医生说不能碰。”
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一个解释。
许晴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:“原来是这样,那是要小心点,毕竟你刚刚做完手术……”
陆南承越过她走进客厅,在瞥见角落里一大堆杂乱的东西之后蓦地停下脚步。
他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,但是他看见了那张属于他和姜岁岁的结婚照,便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姜岁岁的。
许晴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还以为他是看了烦心,解释道:“啊,那些东西姜小姐没有拿走,想来是不要了,我本想丢出去的,但是你也知道我身子笨重,行动不便。”
陆南承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,大步地走到那一堆东西旁边,而后蹲下身从里面抽出了那结婚照。
许晴珃扶着腰走过来,在看见结婚照的时候心一瞬被吊起。
她压着情绪,犹豫开口:“南承,你拿……那个做什么?”
陆南承仍是没有理会她,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结婚照上的姜岁岁看。
那时候的他已经看不见了,是奶奶逼着他去和姜岁岁拍了结婚照,所以照片上的他双眼无神,但姜岁岁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开心的笑容。
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,似乎是有些紧张,
陆南承的心猛地一疼。
嫁给他,她就这么开心吗?
他还记得拍结婚照的那一天,他十分不耐烦,若不是奶奶在场,他可能会直接甩手走人。
他的脸一定臭到了极点,面对这样的他,姜岁岁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?
许晴珃有些不耐烦了,从她被陆老太太羞辱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在忍耐,等陆南承来哄她。
只要能顺利嫁入陆家,她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吗?
她走上前,因为弯不下腰,只能用脚踢了踢陆南承,皱着眉道:“你听到我跟你说话了吗?你怎么不理人啊?”
陆南承沉在回忆里的思绪被许晴珃一脚踢了出来,心底的火气一瞬被点燃。
他转过头,怒视着她,厉声道:“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!”
许晴珃有一瞬的茫然,而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南承,语调拔高:“陆南承,你敢吼我?”
他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,就算是知道她怀着别人的孩子,他都欣然接受了。
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?!
陆南承还想说些什么,但在看到了她隆起的肚子之后,极力地压下了那股怒气。
他烦躁地站起身,不耐烦的开口:“回房间呆着去,非要搞出点什么意外才知道老实?”
说完,他拿着那副结婚照,径直走去了二楼的客卧。
“嘭”的一声关门声,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回响着。
第十五章 亲密恋人
许晴珃被陆南承关门的声音吓住。
但很快,她就怨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,低声地骂了句什么。
陆南承转变的态度让许晴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。
她并不在意他为什么愤怒,她只在意他什么时候才能娶她。
离孩子出生的日子不远了,如果不早点登记,孩子就没有户口。
许晴珃的视线落在客厅角落的那一堆东西上,在她眼里,这些不过就是垃圾。
可从陆南承的行为看来,他似乎开始怀念那个女人了。
她咬咬牙,露出嫉恨的眼神。
一个死了的人,想要阻止她嫁入陆家?想都别想!
许晴珃喊来别墅里的佣人,指挥着他们很快就把那堆东西丢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。
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关上别墅的大门,并叮嘱着佣人做几道陆南承爱吃的菜。
晚饭时,许晴珃敲响了客卧的门。
她用自己最温柔娇媚的声音说:“南承,该吃饭了,下午的事是我不对,你别生我的气好吗?”
里面没有一点声响。
许晴珃撇撇嘴,又说:“南承,你要是不吃饭,我也不吃了。”
如她所料,屋内很快便响起脚步声,紧接着房门就被打开。
陆南承阴沉着脸,看了许晴珃一眼,淡漠地说:“吃饭吧。”
许晴珃在他背后露出个得意的笑容。
她有无数个搞定他的办法,毕竟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恋人。
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。
路过客厅走向餐厅的时候,陆南承瞥了一眼,下一秒就停下了脚步。
许晴珃跟着停下,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
陆南承深吸了一口气,但眉宇间的怒气已然掩藏不住,他看着她质问:“她的东西呢?”
“谁?”许晴珃不明所以。
但她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他指的是什么。
她意味深长地“哦”了一声,不屑地说:“我看那堆垃圾放在家里太碍事了,便让他们给丢出去了,怎么样,是不是干净了很多?”
“捡回来。”陆南承眸色晦暗下去。
许晴珃顿了顿,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拧着眉问:“你说什么?”
陆南承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目眦尽裂地厉声道:“我说,捡回来。”
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,语气也听得许晴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但她咽了下喉咙,强装着镇定反问:“为什么要捡回来?你们已经离婚了,更何况死人的东西留在家里你不嫌晦气吗?”
这话狠狠地刺激到了陆南承。
“给我闭嘴!”他朝着许晴珃怒吼道。
气火攻心,他握着她的手力气越来越大,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一样。
许晴珃吃痛,眼角甚至涌出一滴眼泪:“陆南承,你弄疼我了!”
陆南承冷哼一声,甩开了她的手,然后走向大门,打开门大步离去。
他什么都没说,但是她直觉他是去找姜岁岁的东西去了。
晚风吹过大门,拂过许晴珃的脸,却让她平白无故地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。
她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,已经看不到陆南承的踪影了。
许晴珃的心里倏地就空了一块。
他为什么这么在乎那些垃圾?当初不是他喊人把姜岁岁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的吗?
明明就是他说,要把姜岁岁赶出去,让她住进来,安心地生孩子。
他还说,等和姜岁岁离了婚,他就会娶她,并且照顾好她的孩子。
怎么短短几天,陆南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呢?
一个荒唐的想法在许晴珃的脑海里浮现。
陆南承……不会是爱上姜岁岁了吧?
第十六章 你爱上她了
半晌,陆南承带着那些被丢掉的东西回来了。
许晴珃坐在沙发上,开口阻止了他想要上楼的脚步。
“南承,我们谈谈。”
陆南承声音嘶哑:“谈什么?”
“谈谈我们什么时候结婚。”许晴珃紧紧盯着他看。
闻言,他紧抿着唇,沉默不语。
她的心一沉,转而用稍微柔弱的声音说:“南承,你不是答应我,等你做完手术之后就娶我的吗?现在你的眼睛也看得见了,你在等什么?”
陆南承沉声道:“奶奶不允许你进门。”
许晴珃死死地咬着嘴唇,问:“陆南承,你真的是因为老夫人的话才不娶我的吗?”
他微张开嘴,似乎马上就要肯定的回答。
却被她的声音打断。
“我怎么觉得,你是因为姜岁岁才不想娶我的呢?”
听见那个名字,陆南承又烦躁起来,他看向许晴珃,厌烦地开口:“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?”
许晴珃却蓦地笑了一声。
她看着他的眼睛里冷冰冰的:“陆南承,你告诉我,你是不是爱上姜岁岁了?”
话音落下,客厅中却持续地保持着沉默。
片刻后,陆南承逃了。
落荒而逃。
他抱着那堆东西回到房间,狠狠地关上了房门,落了锁。
许晴珃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,失神地低喃道:“为什么不坚定地回答我,你没有爱上她?”
他没有爱上姜岁岁,一定没有。
他陆南承怎么可以爱上别人?他不是最爱她了吗?
许晴珃攥紧手,眼里满满的都是嫉恨和愤怒。
楼上客卧。
陆南承刚进屋,怀中的东西就撒了一地。
他没有理会,而是坐在床上,捂着传来一阵阵刺痛的头。
许晴珃的那几个字一直在他的耳边环绕着,像是一句魔咒,怎么样也不能忽略。
“陆南承,你是不是爱上姜岁岁了?”
怎么可能?!他怎么可能爱上姜岁岁?!
他爱上谁都不可能爱上姜岁岁!他最讨厌,最厌恶的的人就是姜岁岁,他不可能会爱上她!
陆南承不断地在心里否定着。
可是眼前满地的物品,全都在提醒他,它们属于姜岁岁,它们的身上有着姜岁岁的味道。
是他,亲自把它们捡了回来。
为什么?为什么要捡回来?
那件淡蓝色的裙子,是姜岁岁曾经最喜欢的裙子,她总是喜欢跟他说她每天的装扮,提到过最多次的就是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。
“南承,我今天又穿了那件蓝色的裙子。”
那对珍珠耳环是奶奶送给姜岁岁的,淡紫色的珍珠,奶奶说和姜岁岁很配,但他始终没有看到过她戴上这幅耳环的样子。
“姜丫头戴这副耳环真好看呀。”
那个蓝色小象的玩偶,是姜岁岁小时候,姜父在游乐场给她抓到的,她很喜欢,所以一直小心地保留到长大了。
还有……
陆南承一件件地回忆,最后却发现,姜岁岁的所有东西,竟然都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。
他对它们的记忆,也只停留在听过。
结婚三年,他什么都没送给姜岁岁,倒是将自己的冷漠刻薄交代个干干净净。
是不是因为他的绝情让她心灰意冷,所以在她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时候,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治疗,准备赴死?
毕竟在他身边的每一天,都还不如死后来的清净。
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掉的,但陆南承哭得很安静,他不断地擦去眼泪,告诉自己不能让眼角膜被感染。
哭着哭着,他却笑了起来。
只是,他的笑声里没有含着一点喜悦,尽是痛苦。
陆南承想起过去的时光。
在他刚刚失明之后,姜岁岁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。
因为失明,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,偏偏又很敏感,总是要强调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。
结果却是他一次次地被家里的东西绊倒,或者是撞上墙壁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