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,她委托父亲找到那个将艾滋病传染给自己的男人。但她不是为了报复,而是因为一份善良⋯⋯
文/西门 朱波
3月的一天,重庆某医院的病房内,身体虚弱的徐丽君和父亲发生了争执。
“爸,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啊!不然他身边的女人肯定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。”徐丽君微喘着,请求父亲徐东生。
“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,还顾得上别人?你是不是对他还有感情,才要找他?”徐东生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,以为她还在留恋那个“混蛋”。
“爸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徐丽君有些着急,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孩脸上竟有了几分厉色。
“你救他的老婆就等于是救他,他都那样对你了,你还要救他!”徐东生紧皱眉头,怒吼着。
“爸,我求求你了,这是我最后的心愿。”徐丽君一边乞求,一边用泪眼望着父亲。
“啪”的一声,徐东生的巴掌打在女儿瘦弱的脸上。他的眼里仿佛要喷出火,可随即,自责和心疼又袭上了心头,他抱着头“呜呜”地哭了⋯⋯
初入繁华世,阴差阳错种祸根
徐丽君要找的男人叫刘戈。
这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曾给过她幸福,也给过她悲伤。
两年前,18岁的徐丽君因为贫困走出家乡,她从重庆到成都不到一个月,便在一家私企找到一份文员的工作,而刘戈就是她的主管。徐丽君在工作中勤勤恳恳,只希望自己的汗水能换来更多的收入,好寄给家中的母亲治病。因为做事踏实,两个月后,刘戈给徐丽君加了薪,这让徐丽君心里对他充满感激。
30岁的刘戈也是这个城市的漂泊者,奉父母之命结婚后没几年,就来到成都打拼,这些年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很少回家。
漂泊异乡的境遇让徐丽君和刘戈之间莫名有了亲近感,加上刘戈在工作上对她经常照顾,慢慢地,徐丽君和这个男人越走越近。终于,2009年1月,在刘戈生日那天,他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徐丽君抱上了床⋯⋯
最初的那段日子,徐丽君感受到的是爱情的甜蜜,但慢慢地,刘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渐渐显露出来。
徐丽君已经19岁了,她的情感问题也渐渐成了父母的牵挂,经常打电话要徐丽君回家相亲,这让刘戈极为不满。加之徐丽君年轻漂亮,许多心生爱慕的男孩经常会给她发短信,或者请她吃饭,这让刘戈更是焦躁不安,总认为徐丽君背着他有其他男人。
公司一位老员工给徐丽君介绍了一个对象,碍于同事关系,徐丽君只能前往相亲。由于担心刘戈多想,徐丽君并未提前告知,而是说自己碰到了一个同乡,要一起吃个饭。但这个“秘密”还是无意间被另一个同事说漏了嘴。回来后,刘戈大发雷霆,甚至拿着杯子砸向了徐丽君。
那之后,刘戈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,动不动就对徐丽君拳脚相加。徐丽君怎么也没有想到,以前那个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竟成了这般模样。多少个夜晚,她都在偷偷流泪,同时也在思考她和刘戈之间的关系是否还有继续的可能。终于在2010年初,徐丽君做出了一个决定:离开这个既粗暴又充满猜忌的男人。
徐丽君走了,没给刘戈留下只言片语,无处可去的她只能再回到重庆。
徐丽君感觉身体不适,便去医院做检查,结果如同晴天霹雳将徐丽君击蒙了,她竟得了艾滋病。医生告诉徐丽君,她有可能是因为不洁性行为而感染上的艾滋病。
性行为?徐丽君脑海中瞬间闪过刘戈的影子,与她有过性行为的男人只有刘戈。
真的是他传染给我的?难道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吗?一想到这些,徐丽君的心里竟然生出隐隐的恨来。
那晚,徐丽君辗转难眠。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有一种冲动,她决定去找刘戈,然后和他同归于尽。
第二天,徐丽君查到刘戈以前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,却发现是空号。随后,她又将电话打到自己工作过的公司,但公司的人说刘戈一个月前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了。
难道他就这样从人间消失了?徐丽君心有不甘,她打算到刘戈的老家去找他。但就在这个时候,医生建议病情已经加重的她马上住院。必须先维持生命,不然“复仇”也只是妄想,于是徐丽君住进了医院。
此后,徐丽君的病情开始恶化,病魔无情地摧残着这个年轻的生命。
住院期间,一位大姐和徐丽君成了朋友,两人无话不谈。然而两周后,那位大姐因肺癌去世了。临终前,大姐给徐丽君留下了一封信,信里只有8个大字:放下仇恨,爱惜生命。
那几个字让徐丽君心头为之一震,那一晚,她彻夜无眠⋯⋯生命已经将尽,难道自己就这么带着满腔仇恨离开人世吗?是该放下一切了。徐丽君的脑海中出现了刘戈的模样,出现了她与刘戈交往的点点滴滴。回忆中,柔软被一点点发掘出来,徐丽君仿佛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恨刘戈了,她在心里问自己:他现在还好吗?徐丽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坐了起来:刘戈现在在哪儿?他是否知道自己有艾滋病?他是否还会将病传染给妻子或者其他人?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徐丽君的脑海里,她有些坐立不安。
那一晚,徐丽君有了一个心愿:一定要找到刘戈,阻止下一个悲剧的发生。她知道,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心愿。
千山万里路,父亲跋涉偿女愿
徐丽君已经接受治疗将近一个月了,由于身体虚弱,她自己无法实现寻找刘戈的愿望,考虑许久,她想到了父亲。随后,徐丽君托人请老家的父亲来到自己身边。
得知女儿生病的消息后,徐东生急匆匆地找到徐丽君所住的医院。看着躺在床上瘦弱的女儿,徐东生的眼圈红了。徐丽君拉着父亲的手,心中酸楚不已:该把真相告诉父亲吗?他能承受这个打击吗?她想起自己刚得知患了艾滋病时的绝望和彻骨的羞耻感,最终向父亲隐瞒了病情,只谎称自己得了肺结核。
那天,徐丽君向父亲说出了自己的心愿,希望他帮自己找到刘戈,以防刘戈再把病传染给其他人。老实又疼爱女儿的徐东生为了能让身体虚弱的女儿高兴一些,便爽快地点点头。那一刻,他被女儿的善良打动了,心中满是对女儿的疼爱。
徐东生带着女儿的心愿出发了,他先按照女儿给的地址去了刘戈的老家,却没有打听到这个人;随后,他又去了刘戈以前上班的公司,想跟同事打听一下他的下落,可几天的奔波劳碌终是无果。徐东生决定先回医院照顾女儿。
刚回到医院,徐东生就听说女儿因为病情恶化,已经转到了特护病房。病房外,徐东生碰到一个刚从女儿房间走出的医生,就跟了上去急切地问道:“我女儿的肺结核是不是又扩散了?”
医生疑惑地看着徐东生,郑重纠正道:“你女儿得的是艾滋病,不是肺结核,她目前的情况不是很稳定⋯⋯”
医生的话让这个老实的庄稼汉眼前一阵眩晕。
徐东生迈着沉重的脚步再一次走到特护病房门口,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。推门走进了病房,然后在女儿病床前坐下:“君君,你老实告诉爸爸,你得的是什么病,为什么严重到要隔离?”
徐丽君继续跟父亲撒谎:“就是肺结核加重了⋯⋯”
“你胡扯!”还没等徐丽君说完,徐东生就打断了她。“你根本没有什么肺结核,你得的是⋯⋯”说到这儿,徐东生突然停了下来,他羞于启齿,“艾滋病”对于生活在他们那个环境里的人来说,是恐怖的绝症,更是让人永世抬不起头的脏病。
“艾滋病。”徐丽君接过父亲的话,羞愧地低下头。
见事情已无法再隐瞒,徐丽君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父亲。徐东生听后恼怒至极:“我一定要找到刘戈,找他算账!”
看着被激怒的父亲,坐在床上的徐丽君拉住了徐东生的手:“你现在就是需要找到他啊!他会把病传染给我,也会把病传染给其他人,特别是他的妻子。早一天找到他就有可能救一个无辜的人。”徐丽君镇定地说。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,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。
“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,还顾得上别人?你是不是对他还有感情,才要找他?”徐东生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,以为她还在留恋那个男人。
“爸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
父女俩争执起来,徐东生甚至还一巴掌打在女儿瘦弱的脸上⋯⋯
良久,徐东生抬起头,红着眼说:“傻孩子,爸帮你去找到他。”听了徐东生的话,徐丽君搂着父亲哭了起来,那泪里有感谢,也有了却心愿的释然。
之后,徐东生东拼西凑了5000元钱,留下了4000元给女儿,带着剩下的1000元钱踏上了寻找刘戈的路。这一走就是将近4个月⋯⋯
一笑泯恩仇,前尘往事尽东流
由于毫无头绪,徐东生只有先到刘戈工作过的公司,希望能在那儿找到刘戈的身份证复印件。刚开始,公司经理并不同意徐东生查看,但在听说了徐丽君的事情之后,答应帮徐东生的忙。
徐东生按照刘戈身份证上的地址去了他的老家简阳,却发现竟然没有这个人。随后,他又找到当地派出所,查询后才发现刘戈的身份证是假的,这让徐东生感到愤怒不已:连身份证都造假的人会是什么好人?那一刻,徐东生有些想放弃了:为了这个人值得吗?
可这是女儿最后的心愿啊!徐东生的脑海中又闪过女儿瘦弱的身躯和恳求的眼神。他站在陌生的街道,决定继续帮女儿寻找下去。
一连几周他都在简阳寻找,但脚走痛了鞋磨破了,还是没有刘戈的音讯。
徐东生偶然联系上了刘戈原来的一个同事,被告知刘戈可能在贵州。于是徐东生马不停蹄地赶往贵州,可在贵州仍没有打听到刘戈的下落。那天,徐东生站在街头,感觉有些茫然。慢慢地,徐东生意识到,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些困难,于是他委托在外打工的亲戚朋友也都帮忙打听。
徐东生接到一封亲戚托人带给他的信,信上说,一个在外打工的朋友偶然得知刘戈有可能在云南昆明,信上还附了一个地址。于是徐东生赶忙四处借钱筹路费,几经波折到了昆明,却发现刘戈早已经离开。
原来,刘戈听说徐丽君的父亲在到处找自己,以为他是为当年自己强暴徐丽君的事情而来,于是开始四处躲藏,每到一处就换一个手机卡。他准备绕一大圈再回老家,从而摆脱徐丽君父女的追寻。
徐东生到达云南的前一个月,刘戈刚去昆明投奔一个朋友,但没想到很快就被徐东生得知了消息,惊慌之下,他只好逃走。
徐东生又白跑了一趟,他心里越来越着急,因为女儿的生命也许即将走到尽头。徐东生的担忧是有必要的,这时,他得知女儿的病情又严重了,于是加快了寻找的步伐。
徐东生在云南打听到了刘戈所投奔的朋友,并请求对方能给他刘戈的电话号码。然而当徐东生拿到号码拨打过去的时候,发现对方已经停机。拿着电话,徐东生沮丧地连连感叹:“差一步,就差一步了啊!”在朋友的建议下,徐东生将手机号码拿到派出所,请求派出所帮忙查询。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在通话记录中调出七八个号码,最后从一个号码主人那里得知了刘戈现在有可能在四川绵阳某工地。
得到这个消息的徐东生马不停蹄地赶到绵阳,费尽周折终于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做包工头的刘戈。眼前的徐东生让刘戈惊诧不已: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竟然苍老得像一个60岁的老人,脚上穿的一双胶鞋已经磨出了洞,起皱的蓝布衫发出刺鼻的馊味。
终于找到了刘戈,完成了女儿的心愿,徐东生激动得老泪纵横。听完徐东生来找自己的目的后,刘戈蒙了:他没有想到自己竟患有艾滋病;他也没有想到,徐丽君托父亲来找自己,竟是为了这样善良的愿望⋯⋯
随后,刘戈去了医院,并且证实了徐丽君的推测。
刘戈带着愧疚随徐东生来到了徐丽君所住的医院。当刘戈看到异常瘦弱、双眼凹陷的徐丽君时,心里像被什么砸了一下,感觉无比疼痛。
“丽⋯⋯丽君,我来看你了。”刘戈无比怜爱地看着徐丽君。
徐丽君神情恍惚,抬起头看着刘戈。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,反应也越来越迟钝,盯了刘戈好一会儿,她才开口道:“你⋯⋯你是刘戈,你是刘戈吗?”说完,不等刘戈回答,她又神情恍惚地望向窗外。徐东生在一旁看着女儿,老泪纵横。刘戈没有动弹,愧疚让他无法走近徐丽君,他悄悄跪了下来,泪流满面地说:“丽君,我对不起你啊!”
徐丽君似乎又恢复了清醒,她眼泪一颗颗地落下,声音低哑地说:“刘戈,我早就原谅你了,其他的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了,只希望你能反省自己的错误,好好做人。”刘戈用力点点头⋯⋯
为了能给徐丽君一点儿补偿,刘戈临走前,把自己几年来打工挣的5万元都留给了徐丽君治病。
然而,让刘戈没有想到的是,仅仅6天后,善良的徐丽君就离开了人世。得知这个噩耗的刘戈哭了许久,但最后他擦干了眼泪,他知道:这个美丽的女孩是了无遗憾地离开的。而他也将踏上一条救赎之路,去寻找那个被他感染的女人,并尽其所能地给予她一些希望和温暖⋯⋯(本文人物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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